那少年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眼神里满是贪婪,好德察觉到了,脸色不大好看:“从来没见过。”
妇人如同见了救星,面露大喜,忙一把扯了儿子过来:“快,有龙,见过你大姐、三姐!哎呦,这是四娘子吧?这是你四姐,五姐!”
郦有龙俯身作揖:“大姐!三姐!四姐、五姐,弟弟给诸位姐姐见礼了!”
众人目瞪口呆。
四福斋茶肆里,桌上摆满好菜。
郦家四个侄儿正在大快朵颐,琼奴和刘妈妈不断端菜上桌。
郦士业大声说:“赶了这么远的路,好容易捱到京城,厨下还有好吃的好喝的,一气都拿上来!哦,还有酒,有菜无酒不快活呢!”
郦士德也说:“我食量宽,再来三碗泡饭!唔,这炒腰子好吃啊!”
琼奴看了眼脸色沉沉地坐在上首的郦娘子,只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郦娘子望着四人风卷残云,冷冷道:“说吧,你们到底干什么来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年纪最长的郦士达擦擦嘴,笑道:“婶娘在汴京支应这么大的铺面,显见是发迹了,念在我过世的四叔面上,也该带挈带挈乡间的穷侄儿嘛!”
郦娘子勃然大怒,重重一敲桌子,厉声道:“还敢腆着脸在我跟前提你们四叔?你们在乡下哪个不是有田有地的,还妄想侵吞我家的产业。他人走了没两年,家什抢夺一空,整整十六只箱笼啊。粥盆菜碗一个不落,灶上煮的米都要连锅端去,你们还算是人嘛!”
眼见这副场面,众茶客纷纷起身离去,茶博士连连赔罪:“对不住您了,对不住,您好走。”
郦士德、郦士业就要作色,郦士谦微微一笑:“都是宗族亲戚,骨肉相连,婶娘念着同宗共祖,本该扶贫助弱,哪有你一家富贵,叫我们忍饥受寒的理。四叔向来最心疼我们几个侄儿,他闭眼前的叮嘱,族人们可都听见了,言犹在耳,婶娘可不能翻脸不认哪!”
恰好琼奴上来送酒水,郦娘子夺来劈面泼去:“认!老娘认你个鳖孙,滚!”
琼奴陪着郦娘子回到家,口中还在劝说:“娘,那几个惯是无赖的,混账话别往心里去!”
郦娘子叹息着进了门,郦有龙马上扑上去,重重叩了个响头。
“儿子给娘叩头了!”
郦娘子当场呆住。阿蔡抽出帕子就哭:“这一路风餐露宿,吃尽艰辛,我们母子俩可算是见到亲人了,娘子呀!”
她一边哭,一边也往郦娘子身上扑。
眼见郦娘子一脸迷惑,琼奴忙拦住:“哎,可不敢张口乱叫,这位娘子,你是——”
阿蔡忙擦擦脸,殷切道:“娘子,是婢子蔡五姐呀,从前侍候过阿郎的,阿郎都叫我阿蔡。这些年过去,我是老了,模样也不比从前,娘子,您再仔细瞅瞅!”
郦娘子恍然大悟,顿时狐疑:“阿蔡?”
寿华上前一步,迟疑道:“娘,这位蔡娘子说,她领儿子来认祖归宗的,说那少年也姓郦,是父亲的儿子!”
郦娘子看向郦有龙,瞬间浑身血气直冲头顶,两眼一翻,一下子倒了下去。
女儿们忙围了过去,搀扶的,掐人中的,扇风的,瞬间乱了套。
“娘!您没事儿吧?”
“爹在外头哪儿来的儿子呀,这要命的关头,您可千万撑住了。”
“快别说这些个,水!拿水!”
“不要围太紧,散开。娘,醒醒……”
春来奔着捧了茶来:“茶来了茶来了!”
好德猛灌一口刚要喷,郦娘子一咕噜坐了起来,好德收不住去势,咕嘟一口强咽下去。
康宁提醒:“娘,人还在这儿,该怎么处?”
郦娘子一把将女儿们推开,指着阿蔡母子破口大骂:“天杀的!他要真在外头有儿,三节两寿的不见你来磕头;人走了受不着你半张黄纸;后头他郦家都绝了嗣啦,族亲们抢田夺产,更不见你来帮衬我孤儿寡妇!这时节你们冒出来了,发癫了想占你奶奶的便宜!走!出去!”
郦娘子连推带搡,把母子两个推出门去。
郦有龙刚举起拳头,乐善第一个拎着扫帚上去,一扫帚把人顶了个趔趄:“出去。”
阿蔡还要争辩:“娘子,我出嫁时都有身子了,阿郎是怕了你,才不敢叫我儿认祖归宗!敢说半句假话,天雷活劈了我!”
寿华要劝:“娘,娘!您冷静点儿,有话好说。”
康宁也说:“别慌,好歹把话问清楚。娘!”
好德乐善却没这么好说话,又拎棍子又提扫帚,帮助母亲把人往外推,任凭阿蔡母子怎么叫嚷,好德还是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阿蔡在门口哭得肝肠寸断,邻居们听见哭声纷纷围了过来。
阿蔡看见有人来了,哭得更起劲,拍门道:“我们母子在京城哪有片瓦遮头,只求娘子发发善心,念在有龙是阿郎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好赖给一个容身之处吧!娘子,求求你了!”
郦有龙恨恨道:“娘,这家子都是无情无义的狠毒妇人,莫求他们!”
阿蔡掩面痛哭:“儿啊,快跪下来,求娘子让你进去给亲爹的牌位上柱清香,也算你尽到孝心了,不枉我们母子跋山蹚水,中道险些丢了命哪。”
邻居们低声窃语起来:“这是外室子找上门来了。”
“为了承继香烟,也该认下儿子嘛。”
“谁肯舍下家财与别个?唉,可怜哪。”
郦有龙一把将母亲扯起来:“娘,不要哭了,他们不肯认我,咱们衙门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