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药顶着众人或惊或憎或威胁的眼神,腿肚子直打软,硬着头皮捧了一只锦匣上前。杜仰熙将放妻书与锦匣一起递过去。
“匣中千金,权为娘子添妆。丈母往日恩德种种,今世不能报答万一……”
不等他说完,郦娘子又把匣子推回去:“好女婿,夫妇拌嘴罢了,怎的就要和离?可曾问过亲长,不成,我不应,你娘也不会应。”
好德乐善都恨恨地瞪着杜仰熙,康宁和琼奴纷纷好言劝说。
康宁柔声道:“姐夫,大姐向来贤惠温柔,替你孝敬母亲照管家事从无差错,左右街坊赞不绝口的,你刚得美官换了大宅,便要弃妻另娶,传出去有甚体面,薄幸名可是好听的?”
乐善一手打翻了钱匣子:“好了,这巴掌都贴脸上了,休再同他啰嗦。咱家不稀得他施舍!欺辱大姐的账没完,往后慢慢清算,今只叫他滚罢了!”
琼奴忙去捡:“别添乱了,姐夫,姐夫,大姐姐就在楼上,有话你夫妇两个好说,莫听外人口舌,坏了前世修来的好姻缘啊。”
杜仰熙下意识看了一眼楼上,然而那扇窗户前空空的,大娘连他的面都不愿再见了。
琼奴那里才捧起匣子来,好德劈手夺过去,几步赶到门口,重重摔出了门外:“出去!”
琼奴气得跺脚:“哎呀,你们,一个个都不知事的!”
杜仰熙沉声道:“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多劝。晌午一过我便迁居,小院重归了郦家,两家自此再无干涉了。”
众人愣住。
杜仰熙最后向郦娘子深深一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郦娘子声音发颤:“好女婿,真不能回心转意了?”
杜仰熙摇了摇头。
郦娘子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畜生!”
下一刻,郦娘子猛地扑了上去,对着杜仰熙劈头盖脸一顿打:知道我一个寡妇带大女儿多不容易吗,啊?你把老娘当什么人,敢这样糟蹋我的心头肉?当官了不起呀,你这短命夭寿的混账,看我不打你个臭死!
杜仰熙哪敢和丈母娘对殴,只好步步退避,艰难往外走。
灵药要扑上去救,被乐善适时钳制住,他还要挣扎,被春来好德乐善一个骑,一个按一个揪住耳朵一通乱拧,登时惨叫出声:“救命、救命哪!”
康宁冷眼旁观,假意相劝:“娘呀,就是个忘恩负义薄幸无耻之徒,同他置什么气。娘,别打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琼奴叫唤两声“快停住,快罢手”,见没人理会也不再劝说,悄悄溜出门去捡匣子。
桑麻匆匆提着裙子下楼,嚷嚷道:“娘子,大娘子哭得好不伤心哩!”
郦娘子一回头,刚才只敢躲避不敢还手的杜仰熙转身便逃,灵药也趁空从乐善手里逃了开去。
郦娘子顾不得理会他,匆匆上楼去了:“大娘!大娘!女儿!”
杜仰熙夺门而出,正巧撞上捡了匣子回来的琼奴,琼奴把脸一拉,往地上啐了一口:“负心汉!”
琼奴咣当一声摔上了门,杜仰熙望着郦家紧闭的大门,迟迟挪不动步子,灵药赶紧扯他离开:“快走快走,过会儿郦娘子杀出来了,走吧郎君,走!”
杜仰熙被灵药扯着,脚步踉跄地离去。
杜仰熙回到家,满脸都是青紫伤痕。
他坐在大娘最常坐的铜镜前,轻轻抚过他送给大娘的那支步摇,在这间屋子里与大娘的点滴回忆,一一浮现在脑海。
灵药站在门外:“郎君,都安排妥当了,可老安人坚持不肯搬哪。”
杜仰熙从回忆里惊醒,迅速将步摇藏进袖里,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东厢房里,管家劝说:“老安人,这是接您去享福呢,您就挪挪尊步,别叫小的们为难了。”
杜母一手攥紧拐杖,一手扒住门框,任凭管家怎么劝说,都不肯挪动分毫。
杜仰熙匆忙赶来,挥退管家,上前劝道:“娘,儿知道您在这儿住惯了,可这小院年久逼仄、邻街又喧嚷,不适长居的。新宅敞亮舒适,有个漂亮的花园,又有专人伺候你,儿子才能放心啊。”
杜母却道:“贤媳妇也一起去吗?”
“娘,儿与郦氏已经和离,她不再是您的儿媳了。”
杜母越听越气,盛怒之下举起拐杖对着杜仰熙狠狠砸了下去:“她也是你休得的?她嫁进这个门,衣食奉养无不周到,比你这人子还要孝诚。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没你这个儿!把好媳妇还我,你个小畜生!”
杜仰熙硬生生挨了好几棍,一声不吭,任凭打骂,直到杜母不忍心再打,扶在门上痛哭,他才劝说:“娘,这本是郦家的院子,您想住也不能了,还是跟儿子走吧。”
忽然,郦娘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谁说不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