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剑身哐当一声滑回剑鞘。
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太真切——哪吒剔骨还父时的血雾、陈塘关百姓的哭喊、自己被儿子追得狼狈逃窜的模样,还有那最后锁在玲珑塔里的死寂……他踉跄着靠在门框上,冷汗浸透了官袍。
刚才劈开肉球时那股斩妖除魔的狠劲,此刻全化作了指尖的冰凉。
“老爷?”侍妾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走近,那孩子刚脱了肉球,粉雕玉琢的小脸皱巴巴地打了个哈欠,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竟不像寻常婴儿般啼哭,反而伸出藕节似的小手,轻轻抓了抓李靖的衣角。
李靖低头,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
方才脑海里“魔童降世”的预言,在这软乎乎的触感里突然模糊起来。
他想起太乙真人临走前那句“此子乃灵珠子转世,虽有劫数,然根骨奇佳”,又想起自己方才那瞬间的杀心——若真如幻象所言,是自己的偏见和恐惧,把亲儿子推向了绝境?
“抱过来。”他声音发哑,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襁褓里的哪吒似乎认得他,小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发出满足的咿呀声。
李靖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心脏猛地一缩,那幻象里的“下场”,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
从那天起,李靖变了。
他不再执着于“将门虎子”的期待,反而常常抱着哪吒坐在书房,看他啃着毛笔在竹简上乱涂,或是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胡须咯咯直笑。
有人来报“三公子又把后院的假山炸了个窟窿”,他不再像往常般拍案大怒,而是摸着下巴瞅着满地碎石,对管家叹口气:“罢了,随他去,男孩子好动些也是常情。”
哪吒长到七岁,性子果然跳脱顽劣,拿着混天绫在东海里搅得巨浪滔天。
龙宫三太子上门问罪时,哪吒叉着腰正要顶嘴,却被匆匆赶来的李靖一把揽到身后。
他没像幻象里那样怒斥“孽障”,反而对敖丙拱手道:“小儿顽皮,惊扰了龙宫,李某代他赔罪。然孩童嬉闹,或有误会,还望海涵。”
哪吒躲在父亲背后,睁大眼睛看着李靖的背影。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父亲的盔甲并非只有冰冷的威严,挡在他身前时,竟像座暖融融的山。
后来敖丙被哪吒误伤,李靖亲自备了厚礼上门谢罪,又带着哪吒在海边跪了半日,教他“错了便是错了,须得担待”。
哪吒犟着脖子不肯低头,李靖也不逼他,只默默陪着,直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哪吒才闷闷地开口:“爹,我……以后不惹事了。”
李靖揉了揉他的头,没说话,眼里却有了笑意。
他知道,这孩子不是魔,只是性子烈了些,需要的不是棍棒,而是一条能引导他向善的路。
太乙真人再来时,见哪吒正缠着李靖学练枪,父子俩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枪尖挑起的不是戾气,而是院中的落英。
真人抚须笑道:“善哉善哉,李将军果然悟了。所谓劫数,非定数也,一念嗔痴成魔障,一念慈悲化甘霖。”
后来的岁月,哪吒跟着太乙真人学道,却常偷跑回家,把师父的宝贝丹药偷偷塞进李靖的茶盏里。
李靖明知故犯,每次都笑着喝完,看儿子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比丹药还甜。
他不再执着于功名,反而常带着哪吒去民间施粥,看他笨拙地给老人们分馒头,脏兮兮的脸上沾着米粒,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封神大战起时,哪吒已是少年英雄,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在战场上杀得鬼神辟易。
而李靖也脱下了凡尘的官袍,披起仙甲,父子俩并肩而立,一个护着周营安危,一个斩将破敌。
那日哪吒被余化的化血神刀所伤,危在旦夕,李靖疯了般闯敌营抢解药,盔甲染血也浑然不觉,只抱着儿子颤抖:“哪吒,爹在,别怕……”
最终封神台上,李靖被封为托塔天王,哪吒为三坛海会大神。
凌霄殿上,哪吒偷偷戳了戳父亲的胳膊,指了指他腰间的玲珑塔:“爹,这塔……还锁人不?”
李靖低头看他,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他悄悄收了塔,低声道:“傻孩子,塔是用来护你的,怎会再锁你?”
殿外祥云缭绕,仙乐飘飘。李靖望着身边神采飞扬的儿子,想起多年前那个劈开肉球的午后,庆幸自己没有被幻象里的恐惧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