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四月初八,铜龟漏刚刚滴过三声,太极殿里一片静谧,只有那清脆的滴漏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龙案上,半卷《贞观政要》被震落,书页在空中翻飞,仿佛被惊扰的蝴蝶。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他紧盯着案上那枚刻着“太子司议郎”的獬豸牙牌,手微微颤抖着。
终于,他猛地将牙牌掼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鎏金兽角与坚硬的桌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稚奴,这牙牌不是摆设!”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他的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阶下跪着的李治身上。
李治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他的手中紧紧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李治身上,他身上的玄色冕服在晨光的映照下,十二章纹泛着冷光,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窘迫。
李治的心跳得厉害,他能感觉到袖中那份灵口灾情折的棱角正硌着掌心的旧伤。
那是前日夜审梅凉心时,被惊堂木磕出的淤青,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父亲交汇。
他看到父亲鬓角的银丝在晨光中闪烁,那些白发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仿佛变成了玄武门的箭雨,又化作灵口孩童啃咬榆树皮的细碎齿痕。
“臣弟举荐一人。”
魏王李泰越班而出,玉带扣上的昆仑玉撞出清越声响,
“着作郎杜正伦,曾在弘文馆批注《群书治要》,其谏”
“准了。”
李世民掷下狼毫,墨迹在黄麻纸上洇开如血:
“即刻入东宫,食从三品俸。”
他忽然想起灵口破庙漏雨的夜,自己用龙袍接住滴在幼童脖颈的雨水,喉结滚动如困兽:
“稚奴,若杜正伦的谏言你敢驳回”
退朝时杜正伦捏着任命状穿过文德殿,补丁摞补丁的官袍扫过汉白玉螭纹。
东宫门楼上新悬的 \"纳谏\" 匾额墨迹未干,檐角风铃叮咚,恍惚传来灵口老妪的咳嗽 , 三日前微服时,他曾将那带血的帕子收进袖中。
“杜夫子留步!”
太子洗马狂奔而来,袍角沾着《昭明文选》的墨渍:
“殿下正在讲《孝经》,说”
“讲经?”
杜正伦冷笑,抬脚踹开崇文馆朱漆门。
檀香混着墨臭扑面而来,李治正与侍读围坐,案头却压着《征辽漕运图》。
“殿下可知今日为何设司议郎?”
他将牙牌拍在《贞观律》扉页,震落案头柳絮。
李治手中的狼毫悬在 “民为邦本” 四字上方。杜正伦袖口的鞭痕还渗着脓血 , 那是梅凉心衙役的杰作。
“夫子请上座。”
他推开《征辽策》,玄色袍角扫过满地《礼记》残卷:
“稚奴恭听教诲。”
更漏声里,杜正伦展开浸透泥浆的灵口账簿。
“单身税、活人税、连茅厕出恭都要纳 " 五谷轮回钱 "。”
他的指节叩击纸页,每一声都像灵口百姓的哀号,
“这些条目,恰在殿下批注 " 轻徭薄赋 " 后的第七日。”
烛火将杜正伦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恍若魏征持笏而立。
李治盯着账簿上晕开的水渍 ,那是张瑜妻子投井前,泪水在状纸上烙下的印记。
“夫子说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