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上有字,写着生人思念。
齐帝见儿子淡定的拆开别人的悼念小船,展开半湿的纸,送到他面前。
“墨坊的人其实不多,约莫千余人,尹太尉办事得力,表面上的铺子都挖出来了,还剩一些散人,随着五姓倒台,也各自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祁元祚对墨坊的定义便是收集贪污线索,以及盈利赚钱。
墨坊与墨侠的联系,并不紧密,是彼此知晓,但很少共事的关系。
“当初我答应给他们生计,帮他们报仇,他们便帮我卖命了,死心塌地,极少有人背叛。”
虽然也有祁元祚做了不少思想工作的原因,但他还是感慨,人命,竟只如此。
齐帝低头细看,纸上蝇头小字
——仇报了,安息吧,祈太子殿下千岁,大当家长乐未央。
齐帝看着湖中与众不同的众多同款素色船灯,隐约知道豚儿带他来的用意了。
他在示弱,告诉他墨坊没有忤逆之心。
“孤给了他们一个期限,七年。”
“他们给我七年的忠诚,我为他们报仇雪恨。”
“至此,各不相欠。”
所以说,祁元祚没有为自己谋到任何利益。
他成立墨坊,时间一到墨坊的人会根据约定,不再为他效力。
他组织游侠,可他给了游侠择主的自由。
况且无论是游侠还是墨坊,他们只知大当家不知太子。
而今,墨坊情报线解体,游侠被绣衣使制度吸纳,即便还有一些因为祁元祚在苏州作为,死忠于太子的,也因为他过高的身份无法接触,只能散落民间。
寥寥几句话,足以让聪明人根据掌握的信息分析出太子未尽之意。
“父皇,孤……”
齐帝轻叹一声,两指一掐把儿子捏成鸭子嘴,将未尽之言堵在闭合的唇里。
他知道太子的意思,他白日里压下了公卿对墨坊和墨坊大当家的一切异议。
作为回应,太子也该从头到尾交代清楚墨坊之事。
苏州这遭事,也的确该在父子二人间有一个正式的落幕,却不该是这样的落幕。
把太子的话堵回去,齐帝转而捏捏儿子的脸。
总觉得没有小时候手感好,清减了。
“皇后早亡,朕总想给你最好的,朕也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好的。”
“如今想想,还是不够。”
“否则,你今日就不该带朕来这里看河灯,更不该谈论墨坊。”
齐帝盘腿坐着,祁元祚也盘腿坐着,齐帝的身姿比太子高了一截,成年的身体衬托的太子尤为稚嫩。
“你是天潢贵胄,你合该拥有天下人的爱戴、被天下人捧诵,你的优秀,前无古人,你坐得龙椅,砍得公卿,能当万岁,能穿龙袍。”
“你也无需对任何人说对不起,更无需向任何人示弱,包括朕。”
祁元祚忍不住抬眼。
每当他觉得这份偏爱足够厚重时,父皇总会告诉他——这还不是全部。
“豚儿,朕坐在龙椅上,不是为了成为你的君父、父皇,压着你规束你,而是因为只要朕在位一日,所行国策好坏责任皆在朕。”
太子可以放肆的做他想做的事,齐帝会做那个为他托底的人。
骂名有他挡,功绩父子同担,若肉身腐朽,那他便和豚儿一起葬于史书,如尧舜那般,同德同名。
近乎黑暗的简陋船坊里,帝王敞开了灵魂,温柔的不可思议
“你我父子若争吵不合,那一定是朕错了,你只需要给父皇时间,等父皇去哄你。”
祁元祚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他问
“这是偏爱吗?”
齐帝赏了儿子一个脑瓜崩,责他用词不当。
“这是专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