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笑了笑,“老夫吃的盐比顾太医吃的米都多,见的自然也就多了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顾百里只是会照本宣科,不懂变通、太过年轻。
顾百里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当年,这蛇目疮瘟疫横行九城十六县,是下官亲手所炼这解毒丸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药丸滚落在案上,隐隐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解毒丸药性特殊,以人血为引专克蛇目疮,而对于无病之人,那就是致命的毒药。
墨云稷眸光微动,凤眸半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此物非寻常问诊所需,顾百里居然会把它带到殿前?这看着不像是随身携带而来,倒像是……早有准备。
“尚书大人见多识广,想必还认得此物吧?”顾百里拾起一粒药丸,在指尖轻轻捻动,殷红粉末簌簌落下。
他抬眼,目光如刀,“下官年轻,确实不如几位大人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至少知道,若连疫病都不敢认,那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户部尚书被气得双眼圆瞪。
却见顾百里忽然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诸位大人既要粉饰太平,那来日自己染疾之时,倒是不必来太医院求这救命的方子?”
闻言,户部尚书跪在陛下面前,“陛下明鉴!老臣一片忠心,只是忧心民间恐慌啊!顾太医年少气盛,张口闭口便是瘟疫,若引得百姓逃窜、商路断绝,这、这可是动摇国本啊!”
兵部侍郎也跟着跪地道:“陛下,这几年边城之地经常受到异国军匪的骚扰,此时传出瘟疫,那些军匪必定趁机作乱!”随即阴恻恻的望了一眼顾百里,又道:“先帝在位时,边域皆因瘟疫致五城俱毁!臣等宁可被骂,也不敢重蹈覆辙啊!”
金銮殿内龙涎香仿若凝滞,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鎏金蟠龙烛台爆出个灯花。
众臣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朝中的老臣皆知,那场战役打得有多悲怆,那一直是先帝心结,至死未休。
为了弥补先帝过错,啸元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弥补边域五城,增援军队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兵部侍郎偏要提及此事,无疑不是对顾百里下了一味猛药!
顾百里缓缓屈膝跪地,青砖的寒意透过官袍渗入骨髓。他双手平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托着千钧重担,“瘟疫如野火虽可怕,此刻扑灭尚不必动摇国本,若待其燎原将再难控制,届时才是百姓大难。”
户部尚书斜眼瞥向顾百里,低声补刀:“顾太医这般忧国忧民,莫非这前段时日往太子行宫处送去的三百石药材,也是为防疫所用?”
此言一出,众臣瞬间沉声议论起来。
殿前的气氛也变得微妙。
尤其是维护太子的一派官员,眼中隐有怒意。但棒打出头鸟,他们就是对户部的构陷不满,也无人敢上前辩驳一句,唯恐会加重陛下对太子的怀疑,也牵连自己丢官去职。
户部尚书表面上恭敬,实则眼中暗藏算计,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齐王抬头正见啸元帝眼神一沉,手指缓缓敲击龙椅扶手,目光如刀直刺顾百里,显然是户部尚书之言入了这颗敏感多疑的帝王心。
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如能顺利拔掉顾百里,他这位父王身边就又少了一位贴心干将。
齐王微微侧目,太医院院判大人心领神会,眨巴着浑浊的老眼,踉踉跄跄的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陛下,太医院此月采购的药材比往年此时多出了三倍!”
德海立即将账册呈给啸元帝,后者只翻看了几页,便看出了太医院采买异常,啸元帝指尖一顿,声音里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顾百里,你还有何话要说?”
顾百里无声冷笑,那笑容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老狐狸摆明了在借机排除异己。这瘟疫气传入里,三日必发。
待到全城疫病爆发时,他们就会明白,究竟是他顾百里在危言耸听,还是这群道貌岸然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
顾百里对御座深深一揖:“陛下明鉴,今年天气异常,太医院里多备些药材正如边关将士常磨刀枪,总不能等到陛下和各位贵人急需时,院判大人两手空空吧!至于太子行宫,运送一些药材有备无患实属正常。这每一钱的药材进出都有账可循。”
顾百里据理力争,却只字不曾为自己辩解。
他同他父亲顾郢之一样,虽有些清高,但是医者仁心,不施毒恶之心。
齐王瞥见啸元帝脸上的怀疑之色渐淡,立即向陛下深施一礼,“顾太医忧君所忧,实乃赤诚之心。只是这临城州县也出现了伤寒之症,如若大家知晓太医院囤积如此多的药材,致使药材价格飞涨,扰乱了市场行情,不知百姓们会做何感想?”
齐王暗中观察着啸元帝的神色,又望了一眼身后的墨云稷,道:“儿臣听闻,城内时家也在一月前囤积了大量专治伤寒之症的药材。”
众所周知,时家是商户,以往的产业里确实也涉猎药材生意,但是因无力上缴税费,已经将这药材铺连同首饰、绸缎铺都抵当给了官府,这户部都是有记载的。
这事被楚慕白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也曾有所耳闻。
既然药材铺都没有了,又为何突然囤积大量药材?此事与顾太医所为脚前脚后,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人想借机中饱私囊?
齐王这招以退为进,三言两语就又给顾百里增加了“道貌岸然、中饱私囊”之嫌。
可这还不够!
院判惯会审时度势,慢悠悠的接茬道:“下官倒是从顾太医身边的药童桂月那听说过温宁这个名字,看样子极为熟络。后来下官得知,这个温宁就是如今的战宁,在时家生活时患的心疾,就是顾太医之父顾郢之医治好的。”
墨云稷瞳孔微缩,盯着齐王的后颈,满目寒光。
齐王为了除掉温宁,还真是不留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