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墨为了在家陪着闻攸妍，把权利下放到柳煜峰和几个信得过的世交叔伯手上，当起了甩手掌柜。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不敢全然信任柳煜峰这个人，除了每天晚上会向闻霖霖询问公事，每个周末还明文规定了他必须来明宅上交工作报告，避免出现一些多余的麻烦。

周日，柳煜峰像往常一样带着文件登门拜访，唐惠领着他到客厅坐下，上楼通知她们，明非墨和闻攸妍闻声不急不慢地起床换了身衣服，直到唐惠把茶水糕点摆在茶几上，她们才牵着手姗姗来迟。

他曾在无意间撞见过她们之间的事，明非墨和闻攸妍也不是会隐藏情绪的人，索性大方地把感情展露在他面前，毕竟以明家在上海的地位，顶多给人落点饭后闲话，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明非墨自然从容地拉着闻攸妍坐到正位上，从碗里舀了两颗方糖浸在咖啡里，端起杯子放在她面前，转头托着自己的茶具杯底，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润过嗓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员工等老板，天经地义。”柳煜峰挑起眉峰，无所谓地摊开手，换了一边腿翘着。

“桌上备有早餐，自便。”明非墨没有心情同他开玩笑，礼貌地招呼了一下，便接过他手上的文件夹，直奔主题地仔细翻看起来，剩下闻攸妍和柳煜峰两个人相视无言。

闻攸妍随手在茶几下面抽了一本之前未读完的书出来，用来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柳煜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香烟，借着脚边的火炉点燃，拿起桌面的烟灰缸置在沙发把手上接着烟灰。

她在脑海里将柳煜峰写的内容同闻霖霖复述的进行比对，确定总体上的意思都大差不离，暗自松了口气，把纸张装回去收好，微微坐起身子还给了他。

玄关处传来一阵门铃声，唐惠期间换过一次茶水，回厨房忙着准备午餐的食材，明非墨按住闻攸妍的手，离开座位走去开门。她刚按下把手，还没能反应过来，梁凤嫣已经抵着门板站到了她眼前。

“怎么，不欢迎我？”看见她有些惊愕的神情，梁凤嫣叉着腰靠在柜子上，忍不住笑着打趣她道。

现在的明宅是明宇出事后留下的唯一一栋房产，自闻攸妍掌家搬到这里，梁凤嫣就以各种理由推辞，上回的餐舞会也只在外面的草坪上待了一段时间，所以她这次主动过来，明非墨颇感意外。

“我哪里敢，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家里找我。”明非墨收回跑远的思绪，瞄了眼她的长靴，鞋带繁杂地系在一起，光是解开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干脆转口不拘小节道:“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屋里的设计比起先前的老宅简约了许多，即使通过减少家具数量刻意地留出地方，直观感受上空间相比较而言仍然小了不止一点，好在别墅周围连接着玻璃花园和私人泳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住她们两个人倒是合适。

梁凤嫣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

走进客厅，四方墙壁上都安置了落地窗，暖橘色的阳光照射进来，登时显得亮堂通透。

“阿姨好。”梁凤嫣学乖了，见到闻攸妍第一瞬间便同她招手问好，被她回予一抹恬静的微笑。明非墨难得看到她们这般和气的相处，心情不自觉愉快了起来。

不过亲疏有别，更何况柳煜峰还在，梁凤嫣弯腰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去你房间谈。”

“小妈麻烦你帮忙送一下柳先生。”明非墨了然她的意思，跟闻攸妍叮嘱了一句，带着她一齐回了二楼的卧室。

闻攸妍关上书，抬头望着她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楼梯口处，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眉头微蹙。柳煜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掐着烟头在烟灰缸里磨灭，站起来打好松散的领带，理了理折皱的西装外套，坐到明非墨原先的位置上，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眯着一双似狐狸般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挑逗道:“现在开始舍不得了？”

“别碰我。”闻攸妍睁大了眸子，眉眼间隐隐透出怒意，想甩开他的手，柳煜峰却陡然加大了力度，钳得骨头发疼，她只得被迫地瞪着他，攥紧了手指。

“对，就是这个眼神。”她愈是展现出内心深处的仇恨，柳煜峰脸上的笑容愈发粲然，他松开手，重新拿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指腹按住滚轮式打火机擦过，燃起烟头，皱眉吸了一口，夹在手指间:“你知道吗？梁凤嫣马上要去一趟外地，梁烨也会离开上海。”

“嘶——”闻攸妍扶着茶壶的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浇在她的手背上，很快红了一大片，她赶忙收回手，壶口朝着茶几边角倒去，洒在纯白的毛毯上，染上了绿褐色的污渍。

梁凤嫣跟在后面进的门，习惯性地反手锁上，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到窗边说话。

她双手撑在书桌前的木椅上，眼里写满了坚毅和认真:“我后天坐部队的车去重庆。”

“你决定好了？和杨芸说过了吗？”明非墨这段日子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结果，梁凤嫣肯出去锻炼提升自己的能力，她自然替老友感到开心。

“她也很支持我的选择。但不仅是我一个人要离开上海，我走了，我爹和我哥他们得如期赴约去南京中央开会。”梁凤嫣轻微颔首道，她顺势坐在书桌上，望着她的眼光一凝，转了话锋，谈起正经事来连语气都严肃了不少:“经历上次绑架的事，我私下派人调查过了，明叔他生前结下了很多仇家，我怕我们走了，没办法顾及到你。”

明非墨闻言脸色沉了下来，明宇当初尚未接受明氏就能对赵嘉鹏做出那样泯灭人性的事，手握大权后恐怕只会更加放肆地变本加厉。她不怕仇家来报复，明宇的罪过应当由她来偿还，但怕会像上次绑架那般，伤及到闻攸妍身上。

梁凤嫣低头从内衫里面翻出一条红绳玉坠，取下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嘱咐她藏好:“这是我们梁家祖传的宝玉，你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就带着它去将军府找我爹的部下彭辉德帮忙。”

“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明非墨难得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话，忍俊不禁地笑嗔了她一句，嘴上调侃着，却还是乖乖收好了，掩在贴身的衣服里，放下一头长发盖住绳子。

“往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查过柳煜峰这个人，他的背景很模糊，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明非墨在信里跟她说过林沫说的那番话，她当时便起了疑心，托关系查了一下柳煜峰的生平资料，二十三岁前在国内的信息都被人隐藏了。她没有立即告知明非墨，一是因为他回国之后并无任何可疑的地方，二是因为他是由闻攸妍引荐的，她的资料写的很详细，其中就有二十一岁在舞厅与他相遇的记录。

如若不是多了个心眼，防患于未然，梁凤嫣可能到老都不会告诉她这个消息。

明非墨明白她的好意，拉着她的手从桌上下来，抱住她惜惜相别:“一路顺风。”

她们下楼的时候，柳煜峰已经不在明宅了。送走梁凤嫣，明非墨转头把刚才同她聊过的内容，除去柳煜峰的部分，一五一十地讲给闻攸妍听，见她脸色好似不是很好，噤了声，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入夜，闻攸妍遣她先上去把火盆点起，敛紧衣衫，举着一盏蜡烛，出门去找唐惠。她拉着门环轻轻敲一下门，唐惠闻声从床上起身，拾起桌台上的大衣简单披在肩上，走过去开门请她进来。

“九太太，你的手……”唐惠点了灯，适才看清她手背上的红疤，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蜡烛，握着她的手腕过去坐下，从木柜里拿出一瓶冷醋，灌在洗面盆里，抓着她烫伤的手浸泡在水里，皱着眉不停地唠叨道:“哎哟，这细皮嫩肉的烫成这样，看得我老婆子是一阵心疼。”

明宇逝世以后，有明非墨牵线，唐惠对她爱屋及乌地当做半个女儿看待，闻攸妍见她操心自己的模样，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把提前准备好的大红钱袋摆在她面前。

“唐姨，这里有些银元，你拿着，我和小墨商量过了，你在明宅忙前忙后的也有好多年了，放你半年的假返乡看望家人。”

唐惠有些受宠若惊，自入明家以来，一直伴在明非墨左右照顾她到如今，早已淡忘了乡情，不敢轻信，又问了她一道:“小姐她真是这么说的？”

“嗯，您收下吧。我明天会派人送你去车站。”闻攸妍勾起淡淡的笑容，再三向她保证，才打消了她的担忧。

“好，好……”唐惠不再婉辞，泪眼婆娑地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