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

草坪上，男生b组尽数倒地，直觉头也重，腿也重，嗓子里发出伴随着腥味的哀嚎声，表情一致地呈现出“囧”字模样。

第三个四百米结束。

常遇春趴在跑道边上的下水道口，咳嗽声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咳得无暇吸气，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像是嘴里塞了一大把沙子。

“都跟你说了请个假，你咋就非得来受罪呀。”马良悠哉悠哉地穿过跑道，走到常遇春身边坐下，手掌轻拍着常遇春弓着的后背。

虽然马良并未用力，但这几下落在常遇春的背上却如千钧重，压得他险些倒在地上。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良赶忙扶住已经有向一边倾倒趋势的常遇春，再次劝道：“不行就去请个假，歇一歇又不能怎么样，你咋这么傻？”

常遇春双手抓着地上的假草，大口吸了一大麻袋的气，咳嗽的欲望与灌入的气在嗓子间迎面相撞。

“就差最后一圈这节课就下了。”常遇春被马良扶着坐起来，一只手往鼻梁上推着眼镜，一只手像是实行绑架般捂住口鼻，只不过捂住的是自己的口鼻，他一边极力压制着体内的躁动，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没事。”

“你怎么老是克制着不让自己咳嗽。”马良看着常遇春的难受样子，纳闷道：“你这样不得憋死？”

常遇春摇了摇头，两眼一眨挤出了泪，他抹了把脸，呼出口气，声音还算是正常地说道：“没事。”

马良叹了口气，双手撑着地，身子后仰，看着没啥看头的天空，语气转瞬间苍老起来，“有几分我当年的倔劲儿。”

常遇春被他这没由头的一下整得笑了起来，气流穿过干涩的嗓子口，他又扶着眼镜咳嗽了起来，但很快克制住。

对于一旁人的笑，马良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在常遇春看来，倒真颇有一种“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的孤独感。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常遇春的视力问题，倘若常遇春摘下眼镜，便会看到被昂起的头拉长的脖子此刻已经被凉风吹得发抖，支撑着整个长半身的两条胳膊因力竭而不同程度地弯曲

“你为什么”话音才露出头，就又牵动了一两声轻咳，常遇春理了理嗓子，做了个深呼吸，好了不少，已没有了刚才的狼狈样子，他心血来潮，学起了马良，后仰身子，看着像是要触碰到头顶的天空，“你为什么老是叹气。”

马良还是没有反应，至少在常遇春看来没有反应，他没有看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眼睛此刻却失了焦距。

“来，起来了，最后一个四百米，跑完今天的内容就结束”

常遇春闻声望去，巨猿般的吴征走在横七竖八的众人间，拔萝卜般地将赖床似的学生一个个拉起来，催促道：“上跑道，坚持坚持操场对面一堆女生看着，快起来，别给我丢人”

“我走了。”常遇春慢慢起身，甩了甩酸麻的双腿。

“好好跑。”马良简单地回了一声，见常遇春已经转身走开，脖子一缩，两臂一松，躺在了草坪上。

天上浮云能蔽日，男孩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个新的故事？还是个已故的事？

只闻声幽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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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人呢？”常遇春走到起跑点，刚才还十分显眼的吴征被一众身后的身影遮挡，在常遇春的视线里，就是好多个形态各异的人影相互叠加连接，如儿时学校手工课上随心而贴的贴画。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他们一定是听见了，因为话音响起时有半数的双眼看向了他，有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不再在意，有的人看了一眼后仍旧看着，可他们为什么不回应？他们在看什么？他们用着怎样的目光？

常遇春走了神，身上的力气一时泄了精光，咳嗽的欲望冲破了压制，他像是背了座山岳，弯了脊梁，他像是落下了水，越沉越深，海水灌得他连连咳嗽。

他背着各异的目光，他被目光淹没，海水冲淡了他的视线，一切变得模糊。

可他的世界不本就是模糊的吗？

是啊，他从未上岸，他时刻被淹没着，被这些自觉无意所以无罪的目光。

海水或许也是无意的，但绝非无罪的。

溺水的人抓不住海浪，被注视着的他看不明白那些目光。

红色塑胶跑道上出现了几点深色的斑，越来越多，它们就像常遇春视线里出现过的那些人影，互相重叠，互相连接。最后指肚大小的斑点汇成了面，覆盖了整个跑道。

“哇，下雨了，呜呼！”

身旁有人传来欢呼，像扔向水面的石块，激起不尽的波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喊，他们奔走相告这个就在眼前变故，精神疲惫与肉体酸痛被喜悦掩盖。

常遇春捋着自己的胸膛重新站直，他嘴唇紧闭，口腔里如同含了个鞭炮般锵锵作响，两个腮一鼓一扁的，像个高唱的蛤蟆。

“下雪了。”常遇春伸出手，有七八点飘在他的手心，传来丝丝冰凉。有东西滴在了睫毛上，痒痒的，常遇春应激地眨了眨眼，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把滑落到鼻翼眼睛推回原位，镜片已湿，像个哈哈镜，重重叠叠的人影变得扭曲，这并不滑稽，反而显得诡异。

雨夹雪。

“走吧走吧，回自己班里，这次算你们运气好。”

常遇春扭过头，通过声音分辨出了与自己相隔两三个人的吴征，他离自己原来这么近呀，常遇春自嘲地笑着，原来自己问了一个这么傻的问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