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缓缓将轿帘拉开。一只浅绿的衣袖从轿中伸了出来，扶在了轿杆上。慢慢的，一个窈窕的身影探了出来。

那便是她多年未曾谋面的表姐。

“听上去是个美人。”

卜算子摸摸下巴，点评一句。

“虽然不如我，不过也是引万千侠客尽折腰的级别。”襄宁颔首，咬了一口枣泥山药糕。

“……”

此时此刻，美人何在？

摇光河上有人两两相依，脉脉低语。少女绿衫翠翘，雪肤乌发，参红素质未曾有，嬛嬛谢腰握不盈。

“别来长记西楼事，结遍昀笙。遗恨重寻，弦断相如绿琦琴。”昀笙轻叹。

她的叹息也弱的轻比叶落。这少女站在哪里，哪里仿佛都虚幻了，明明那么近，却遥远得让你无法触碰，让你不敢接近，觉得她就是一抔雪，手指触碰到，她就会化了……

“你太敏感了，昀笙。”谢砚之笑着摇摇头，“你和襄宁是姐妹，可是性格却差这么多。”

“襄宁？襄宁如何？我又如何？”

“她啊，”谢砚之眯起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她就是个贪玩的笨蛋。”

昀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襄宁若是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真是亲表姐，就知道护着她。”谢砚之佯嗔，“一如儿时，你虽柔弱却总是帮着她对付我。”他苦恼地拍了拍头，“你可没少为了她和我叔叔告状。”

“小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斤斤计较，你还有点气量没有。我是姐姐，自然是要护着她的，难不成还帮着你对付她？”昀笙以指刮了刮脸。

“是啊，”谢砚之转过脸，勾起唇角，“是我太斤斤计较了。”

“昀笙。”

“嗯？”

谢砚之慢慢地说，“你怪她吗？”

她低下头:“左右我已经好了，别提了。”

卜算子也咬了一口山药糕，“我可以脑补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了。

风姿绰约的表姐插入青梅竹马的感情中移情别恋的男主牵着新欢的手即将走向幸福未来独留旧爱痴恨怅然不能释怀……”

“打住！”小公主惊呆了。

“这是什么鬼？！”惊呆了的小公主意识到自己就是他脑补情节中的“旧爱”，怒了，“我什么时候成了小七那个怂包的旧爱！我是他老大！老大！”

“可是……”卜算子斟酌了一下言辞，“梁京城里流传的版本里，小公主您和谢家主子就是天生良缘天作之合天生一对，许多年来郎情妾意……”

襄宁捂脸：“生的美又不是我的错，为何总是莫名其妙成为各种绯闻的女主角？”

“……”小公主这次你是女二号。

“能理解能理解。”卜算子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就像长生门第一刺客夜阑和毒姬云咲，武林情侣榜前三。然而真相是二人面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同在长生门，彼此未相逢？”

“长生门等级森严，各坛自治，每个人都是听从分属坛主的。像夜阑这样的长生十剑，是直接听命于门主的，不认识很正常。”

“你知道的好多。”小公主眯起眼。

“专业刨坟二十年，”卜算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第一神算嘛，总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人。”

“不过你的这位表姐，和传说中的好像不太一样。”他皱起眉头，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小公主没有出声，卜算子以为她在斟酌字句，一抬头发现她表情狰狞地死盯得烛火，咬牙切齿到好像面前站的是杀她全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拍了拍襄宁的肩膀，“小公主一开始说想拜托在下的，就是这件事吧。”

昀笙被人下了毒。

“那是小七叔叔出殡之日，”襄宁喝了一口茶压下火气，“我还记得那天下了雨，很绵绸的雨，是适合出殡的日子。

小七的叔叔、宣平王府的二当家死于长生门之手，据说从伤口分析十有八九出自“长生十剑”第一剑夜阑的吹雪剑。

举行葬礼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烟雨，就在那一天，昀笙忽然昏倒，再醒来时已经浑身浮肿变形，成了肥婆一枚。

对于一个即将出阁的少女而言，这比杀了她更残忍。

会有谁这么残忍地对待这么一介孤女呢？而且，这么奇特的毒，也不是一般人有的。一番联想后，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传说中爱慕宣平王爷的襄宁公主。

襄宁百口莫辩，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只有她有唯一嫌疑，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令她心寒的是，连谢砚之也不相信她，居然以备婚为由，硬生生把昀笙接入宣平王府，生怕又有人对她下黑手似的。

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的她找到了卜算子，把他带回了公主府。

但是卜算子却越来越怀疑小公主请他来的初衷了。他来到温家后，被小公主以各种方式押去青楼赌坊，各种游混，片言不提昀笙的事。

这方面他自认为比谢家主子还是更擅长一点的。于是永安城温爷身后多了个风流倜傥的卜少。两人衣袂蹁跹过街角，满楼红袖招。

这姑娘浪得和他有一拼啊！

公主府的西苑，风韵雅致，曲曲小径掩住了苑门。小公主穿花拂柳而来，一身永不褪色的夭红，仿佛一朵经雨海棠。

石子铺成甬道，蜿蜿蜒蜒通向池泉后，泉后却是一丛修竹，绿影掩映。高高斜斜，泻下的日色都润出了清凉。

在这一片碧色中，却有一道雪白的身影，那少年坐在石上，满身斑驳。卜算子抬起头来，便看见了花下的女子，雪肤乌发，蛾眉修长，小公主不吵不闹时真真美得让人屏息难言。他清浅一笑，从腰间取下一支莹润通透的玉笛，放到嘴边。

一道笛声缓缓拔起，在林间一波又一波地荡开，清音入杳冥，流无影，落有情，所过之处，若风凝玉碎，光华萦转。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的眼波柔似水纹，皎似月华，漾得笛声也添了几分明媚，苍白细长的指灵巧地在排孔间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