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激灵,苏苒直挺挺撑起脖子。原本抵着的枕头,倒下来盖住她的脸,又滚落下来,样子滑稽。
许漠安一把抓住。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你还怕做这个?你出差时候的胆子呢,都去哪儿了?”
这些话,压在他心里快爆炸了。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一直隐忍克制疏离自持,但说出口了,发现也不难启齿。
苏苒显然没心情,连脸都没红。这个节骨眼上,许漠安也不想说这些,但没别的法子,只希望能转移她些许注意力。
他扶着苏苒坐起来,把小碗递给她,是宜城特色的小馄饨,还热着。许漠安特意把外卖的塑料碗给换了。
苏苒对着小馄饨出神,以前苏荣祥每次买油条,总要配上碗小馄饨。
上大学后,苏荣祥就搬出去了,李老师呢,从不落闲。寒暑假回来没人给她买早餐,不过,李老师都会提前把小馄饨包好,冷冻室里放着,叮嘱她饿了就自己煮着吃。
宜城的小馄饨很特别。极薄的皮子,只需要一丁点肉糜,外人只看到随意捏几下便做好了一只。其实正宗的小馄饨,包起来也很有章法,地不地道,望一眼便知。于是,她总嫌弃李老师包得太难看。
看她在发呆,许漠安问:“不喜欢吃?”
“不是。”她接过,舀了个进嘴里。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不饿,也不渴,好像成了仙。
一个下肚,苏苒才觉出胃里空落落。
“要不要加点醋?”许漠安很早就知道她吃小馄饨的习惯,以前在信里听她喜滋滋提过。
“没事。”苏苒无所谓。
“别将就,想要就说。”他又出去,进来时手里多了瓶醋,往小碗里慢慢添,他拿眼瞟她,故意问,“够了没?”
“够了够了。”苏苒回神时,眼见碗里的汤都快成黑的了,她赶紧喊出声。
许漠安笑,又变戏法似的给她碗里添了点馄饨和汤,中和掉醋味。
苏苒扁嘴:“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饱饭才能有力气干活。”
苏苒但凡现在有点别的心思,一定会认为许律师在开黄腔,但她也只是听话地又舀了个馄饨进嘴里。
见她又不动了,许漠安夺过她的碗:“还是要我来喂你?”
苏苒迷茫抬头,没说话,但满眼诧色。
许漠安看她呆萌,又好笑又心疼,他装可怜:“我还饿着呢,你吃快点我才能吃上饭。”
她吃和他吃有什么关系?但苏苒却觉得挺有逻辑,默默张开嘴。
效率果然高了很多。
最后一只馄饨进肚,她突然想到什么:“你帮我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我妈包的小馄饨?”
许漠安照做,回来的时候,正踌躇该说有还是没有,苏苒却兀自开口了:“没有对吧?她好多年没包过了,我以前总是嫌弃她包得难看,现在想吃也吃不上了。”
许漠安心里也疼,过去摸她的脑袋:“你想哭就哭出来。”
苏苒竟用手去摸眼角,没有泪,怎么就不哭呢?从接到消息到现在,真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查出肺里有问题,打电话给李老师,说是想去荣市看看我,还想看看星星。李老师不同意,他就把报告的事说了,李老师二话没说,就说要带他去荣市再检查检查。昨天晚上,我接到她电话,还劝她别跟着来,我带他去检查就是了。她不同意,说什么他这些年也不容易,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临到死了,就不计较这些了。我说你别开口就死死死的,太不吉利,是他有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是吃饱了,苏苒开始絮絮叨叨,也不知是说给许漠安听,还是纯粹的自言自语。
许漠安不接话,任由她说着。
“李老师真傻,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她付出的?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恋的?以前,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她假清高,我替她背了这么多年锅。现在就这么一声不响走了,还是和这个男人一起走的,你说她值不值?”
许漠安把她揽进怀里,听苏苒继续叨念:“她真傻,为什么要管?他死他活,随他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关她什么事啊……”
后来的事,苏苒就不知道了。她最后一个清醒的意识是,手机没电了要赶快充,可又睁不开眼。只听到地板有走动声,脚上有清清凉凉的感觉,又过了好久,浑身发热又发冷,额上有手掌覆上来。
嘴里一直嗫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身上重了些,像是加了床被子,终于觉得暖和了。
好像飘浮在这房间的上空,明知是在做梦,就是怎么也醒不来。
她还知道自己在想,都说人死了,灵魂会去思念的地方,去看看思念的人。李老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飘着?怎么自己看不见她呢?来看看她呀,跟她说说话呀,哪怕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也够了。
让自己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开不开心,需要她做什么?
……
许漠安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世上奇幻的事很多。他没想到,自己曾经一个月寄两次信的地方,第一次进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想象的差不多,虽老旧了,但有往昔的味道。
沙发不怎么舒服,心里也还挂着事,做梦都是俩人通信时的事。
天蒙亮,他索性早早就出门了。
许漠安昨天和苏苒要了几个地址,今天办起事来就顺当多了。还让苏苒签了委托书,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代为处理。
他先去了交警队,事故鉴定结果出来了,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也没抢救回来。货车司机是有单位的,追究法律责任也有去处。
许漠安又联系好了殡仪馆。没想到和他前后脚到的,还有潘义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