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提出疑惑,是认识姜流的时候,第二次,便是这次了。
“小薇,遇事求真虽好,但过于较真,扰了道心就不好了。”玄慈道。
“徒儿替瑶歆问的。”杜瑶光几乎不经思考,就把锅甩给了公认不太聪明的师妹,但是却心虚地瞟了下屋顶,手指还在裙子上抠了几下。
“你倒还越来越关心你师妹了。”
玄慈装作听不出她甩锅时的心虚,道:“能看到你走出封闭,敞开心扉,与同门融洽相处,老身我也放心了。只是不知,你何时打算对年长老敞开心扉啊?”
杜瑶光听出师父言中之意,语气顿又恢复清冷,道:“徒儿不愿,师父莫要再拿此事打趣徒儿了。”
玄慈缓缓笑了几声,停下了笔,望着经楼窗外的夜空,今日的夜空,似乎很不明朗呢。
就像玄慈认真思考杜瑶光的问题时的心情一样。
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小薇,你只需记住,有些人身处在黑暗中,并非他是恶人,而是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而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没得选择了。”
玄慈话中,虽并未提及任何一人,但也足以令杜瑶光垂下目光,细细品鉴了。
没得选择,也没有退路吗?
为什么她想起轮回镜中,看着座下弟子们冲向手无寸铁的半魔时,玄虚的眼神,怎么会和那个人的眼神那么像呢?
那个掀起火焰领域将他们困在绝境之时,却用无比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的人。
平静的眼神下,是无奈,是沉闷,还有绝望,唯独没有杀气。
她突然生起自己气来,她怎么又想到那个人了?!
她怎么能把玄虚的眼神和他的眼神联系到一起?
嗡——
身体里传来一阵嗡鸣,杜瑶光登时僵在原地,好似害怕秘密被发现的小姑娘一样,脸色白了几分,看着依旧背对着她的玄慈,确定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异常后,她加速的心跳才渐渐慢下来。
嗡——
一声还不够,她的身体里依旧在传来那块玉质剑柄的灵力共鸣,她知道,这共鸣是从哪里来的,她更加知道共鸣的另一端在谁身上。
她又是气恼又是难过,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共鸣了。
五年来,不知多少个夜晚,青玉缚的剑柄总会发出同样的共鸣,因为这世上唯一两件用鹿魂玉制作的宝物,分别在她和他的手上。
每一次,都是亥时一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是他们曾经一起练剑练功的时辰,五年如一日,夜夜如此,极少缺席。
而且,当她触摸剑柄的时候,她居然能感受到另一头,玉佩的主人,深切的思念的心情。
杜瑶光身子一抖,趁着没人发现她异常的时候,她要赶紧一个人待着。
“师父,你早些休息,徒儿先退下了。”杜瑶光撇下这句话,扭头便跑出了经楼。
这次的共鸣,更加强烈,更加接近,好像他就在这附近一般。
杜瑶光奔向入云台,空无一人,茫然的她望着孤单的九天玄女像,招出了体内的青玉缚。
她还以为他又来了。
可是心情很奇怪,她是希望他在呢?还是不在呢?
发现他并不在此处,她是彻底的庆幸,还是掺着一丝失落呢?
她要被这个男人折磨疯了。
玉手发怒般地一挥,青光插入了玄女像中,剑柄依然嗡嗡地发着光,吵得杜瑶光情绪逐渐失控。
“明明都已经生死相逼,你为什么还……?!”她话未说完,两行清泪便已经流过她无瑕的面容。
明明得不到,也让她毁不掉。
这次的思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还有很多其他复杂的情绪,比如后悔,比如后怕,比如歉意。
他是知道能通过玉佩传递情感才这么做的吗?
“你非得一次次动摇我的信念才甘心吗?你到底要怎样啊?!”杜瑶光冲着自己的剑大喊。
……
西王峰沉渊谷下,姜焱凌难得有如此机会,摘下他的丑恶面具,好好的,呼吸一下这熟悉的冰冷空气,令他怀念了好久了。
他对着自己的“墓”,自嘲地笑着,看着上面的字,看着插在旁边的饮雪剑。
——爱徒姜流之墓,不知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呵,爱徒。”
他嘲笑自己,为什么要来看这座自己在深谷下的“墓冢”。
“在你心里,那个姜流早已死了罢。”他喃喃道。
在这座他无比怀念又向往的山上,却只敢躲躲藏藏,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见他想见的人。
望着墓碑,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了。
他胸前的玉佩,随着他握住饮雪剑的剑柄,如往常一样运起凝冰剑意时,便嗡嗡地响着,在黑暗的深谷下发出青光。
纯白的剑刃,似乎是感受到了故人的触摸,像突然活过来般明亮了起来。
短短五年,却像沧海桑田,再次握着这柄剑,却已没有人和他共舞了。
真的如子渔所说一般,他成为了世上最孤独的人。
悲凉的拨云写月剑法在谷下挥动,鹿魂玉佩的光芒映着他的思念,比以往更加耀眼。
谷下的人孤独凄凉的剑舞,台上的人激动难持地泣哭。
隔着短短一段台阶,几座屋子的距离,他却也不敢再去找她,但也舍不得就此离去。
若是情劫都如此艰辛,倒不如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