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一怔,盛文芝这个说法倒也不算错。
“算是吧?”商叶初犹疑道,“我设计了许多动作,但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就已经被她拉入戏里了。然后就会发现,我设计的那些细节,与她的表演很不相称——不合时宜。”
盛文芝露出思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道:“写小说的时候,我有时也会遇见同样的困境……你还记得你把我从湖里救出来的那一次吗?”
商叶初点点头:“当然记得。”
说起来,商叶初一直没问盛文芝当时为什么要跳湖。因为对方看起来就像很没有生存欲望的那一类人,想死似乎不足为奇。
盛文芝主动解答了这个疑惑:“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想着自杀,而是陷入了和你一样的困境。
“我当时正在创作一篇长篇小说,里面讲到了一个生无可恋的人选择去死。我花了十天去刻画他死前的心情,越写越多,越写越赘余。可自己怎么看也不满意。
“心烦之下,我干脆把我写的那堆东西全删了。”
商叶初若有所觉:“然后你就想去湖里,亲自体验一下‘死’?”
盛文芝没有否认:“其实那段时间,我的人生也陷入了一段匮乏期,觉得世上的所有东西都太无聊了。写作写到尽头会留下什么呢?一堆三五年后就无人问津的垃圾?这样活着,长命百岁与明天就死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想法,时不时就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
“走进那片湖里的时候,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就像人在无聊的时候刷手机,无意识地划着屏幕,但其实屏幕上的内容并没有进入你的脑子里一样。”
商叶初顿了顿:“死是什么样的?”
盛文芝看了一眼商叶初,迟疑了一下。
“叶子,你知道的。我在这世上最愧对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让商叶初颇感意外:“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这与我们的谈话没关系吧?”
盛文芝摇了摇头:“不,关系很大。有一种说法是,人在临死前,脑海中会出现走马灯,走马灯里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我那一刻的走马灯是什么吗?”
商叶初没吭声,用眼神示意盛文芝继续说下去。
“我的走马灯里既没有你,也没有我死去的父母,亦或是其他什么人。只有我未完成的那本小说。”盛文芝自嘲一笑,“我在想:‘啊,如果能活下去,临死前的独白我一定可以写得很精彩’。”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就是我的笔。其余的一切,不过是这支笔的旁白。”
盛文芝的话越来越多了,商叶初没有打断,想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盛文芝注视着商叶初,打量着商叶初为了拍戏而穿的土气衣裳,手里捧着的油腻盒饭,轻轻一叹。
“叶子,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这个,因此才会说这些。——
“每个人都必然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他一切的行为准则,都绕不开这样东西。譬如我,我最重要的东西是写作。跳湖,是为了写出死的感受;帮你,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荒唐事,求得一点心安,以后可以更好的写作……”
“停停停,”商叶初被盛文芝绕得云山雾罩,“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文芝的文青毛病又犯了,说话从来不会直来直去,七拐八绕的,配合着商叶初脑海中的乌鸦叫,听得人头疼。
盛文芝深深地看了一眼商叶初,只得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就是说。我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对我如何重要,而是因为你是障碍,是‘心魔’——只有对你好一些,我才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才不会干扰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我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对我如何重要,而是因为……只有对你好一些,才不会干扰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仿若一道白亮的闪电骤然劈过漆黑的夜空,商叶初手一松,吧嗒一声,手中的盒饭掉落在地,全部扣到了盛文芝的鞋子上!
有洁癖的盛文芝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脚,脸色难看:“叶——算了,这儿有卫生间吗?”
商叶初振奋地一拍盛文芝的肩:“谢谢!我明白了!——这儿没有卫生间只有旱厕,你自己去处理一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商叶初也顾不上去看盛文芝的脸色,急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