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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衙库房最深处的杂物间,这里远离日常办公区域,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旧物的霉味。几张破旧的条凳围成一个圈,张经纬站在中心,昏暗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凝重。王二狗、钱明、梁大海、黄粱、方悦、杨昭,六张面孔在阴影里或紧张、或坚定、或忧虑地注视着他。
王二狗最后一个闪身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栓,低声道:“少爷,人已经全都叫齐了。”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
张经纬环视一圈,目光锐利如刀:“事关重大,牵扯太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晚之事,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若有半分泄露,休怪我不讲情面。”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
钱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着这区区六人(加上张经纬七人),忍不住小声道:“少爷,就……就我们这几个人?真没问题吗?对方可是盘踞高阳多年的地头蛇,石家豢养的死士、方士,还有那不知深浅的沈开阳……”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指节有些发白。
“人多眼杂,反易生变。”张经纬斩钉截铁,“此战贵在精,贵在奇,贵在出其不意!若浩浩荡荡,还没到高阳楼下,风声便已传遍了。”
“可是,少爷,”钱明苦着脸,指了指自己和旁边几位,“这里头,真正能打能杀的,就杨大人和二狗哥算是好手。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街头混混都未必打得过。黄典史、方先生更是书生……” 他看向梁大海,梁大海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我有的是力气,打架不怕!”但这显然无法打消钱明的忧虑。
“所以,我备了这个。”张经纬走到角落,掀开一块巨大的油布。哐啷几声金属轻响,三副保养尚可但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札甲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沉重的甲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一股铁锈和皮革混合的气息弥漫开来。这赫然是军中制式装备!
黄粱眼睛瞪得溜圆,失声道:“札……札甲?!大人,这……这从何而来?这东西……私藏可是要掉脑袋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私藏甲胄,形同谋反!
张经纬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坦然:“是我偷的。”
“什么?!”杨昭倒吸一口凉气,一步跨前,声音都变了调,“张大人!您……您糊涂啊!私盗军械,尤其是札甲,这是……这是灭门抄家的死罪啊!”他身为巡检,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我知道。”张经纬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压过了杨昭的震惊,“但此役凶险,若无甲胄护身,你们几个冲进地下暗道,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事成,捣毁五石散毒源,擒拿首恶,各位功不可没!若不成……所有罪责,皆由我张经纬一人顶罪!绝不牵连诸位!”
“少爷!”王二狗第一个站出来,胸膛一挺,眼中毫无惧色,只有炽热的忠诚,“我与少爷同生共死!要顶罪,二狗陪您一起顶!”
梁大海紧随其后,故意粗声粗气地吼道:“俺也一样!”
方悦深吸一口气,尽管脸色因连日劳累和此刻的紧张而苍白,但眼神坚定:“大人为高阳百姓殚精竭虑,不惜身陷险境,方悦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然此心此志,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生死无惧!”
黄粱看着那冰冷的札甲,又看看张经纬决绝的脸,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猛地一抱拳:“下官身为高阳典史,缉凶除害乃分内之责!大人既已破釜沉舟,下官岂能退缩?大人尽管吩咐,黄粱万死不辞!”
众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钱明身上。钱明脸色变幻,额头渗出汗珠,他搓着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少爷……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钱明不是孬种……只是……只是……”他眼圈有些发红,“我家中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婆娘身子骨也弱……若是我……我没了,他们……他们可怎么活啊……”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了哽咽。
张经纬走到他面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六叔会将你的老母、妻儿,还有在座各位若有牵挂的亲眷,全部秘密接到县衙后宅安置!我张经纬在此立誓:无论今晚结局如何,无论你们之中谁遭遇不测,你们的父母妻儿,我来奉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钱明身体猛地一震,抬头看着张经纬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真诚,所有的恐惧和犹豫瞬间被一股热血冲散。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眼中迸发出豁出去的狠劲:“嗐!少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把后路都给咱铺平了!我钱明要是再怂,还算个人吗?!干!豁出去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好!”张经纬眼中精光爆射,一挥手,“二狗,把图展开!”
王二狗立刻将方悦精心绘制的那张溶洞暗河拟图在众人面前铺开。图上线条复杂,标注清晰,将高阳楼、地下溶洞、暗河及闸口的位置关系描绘得一目了然。
张经纬手指点向图中心的高阳楼:“计划分两路,明暗配合,核心在于这高阳楼!”
“明路:我、黄粱、方悦。”张经纬点着自己和两位文士,“我们三人不会武功,但身份是掩护。我会以‘答谢布政使大人亲临、庆贺《陈石疏》推行’为名,在高阳楼设宴,宴请沈开阳和石家家主!目的只有一个——将他们死死拖在高阳楼上!让他们无暇顾及地下!黄典史负责场面周旋,方悦!”他看向方悦,“你借机在高阳楼内各处走动,留意可能的机关迹象,给大海提供线索!”
“暗路:杨昭、钱明、二狗!”张经纬的手指向北边图上的三个闸口标记,“你们三人,是此战尖刀!根据方悦所画,溶洞暗河的入口在北边山壁,有三个隐秘的水闸入口,顺流而下,快舟半炷香即可直抵高阳楼正下方!你们的任务最重也最险:秘密潜入,一人控制一个闸口!务必确保在我们行动期间,无人能从此三处进出溶洞!控制闸口后,不要停留,立刻沿图上标注的这条最近通道,向我靠拢!目标——高阳楼地下核心区域!”
张经纬的手指重重敲在图上高阳楼下方的一个复杂网状结构:“这里,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巢!很可能关押着重要人证,囤积着大量五石散!而我们三人,就在他们头顶设宴!”
“关键钥匙:梁大海!”张经纬看向这位力士,“你目标明确,但任务艰巨!在我们拖住楼上的同时,你要根据方悦图上可能的机关位置提示,以及你自身对建筑构造的了解,找到连接高阳楼地上与地下的进出口!无论是暗门、翻板、还是升降机关!找到它,控制它!这是接应杨昭他们进入地下的通道,也是我们危急时刻可能的退路!”
杨昭盯着那三个孤零零的闸口标记,眉头紧锁:“大人,计划虽好,但……地下情况不明。万一石家在地下溶洞中布置了精锐甲卫看守呢?我们三人控制闸口已属不易,再深入敌穴……”
“所以这三副札甲,就是给你们三人准备的!”张经纬指向那三副沉重的甲胄,“控制闸口后,立刻披甲!若遇甲卫阻拦,着甲硬冲!甲胄在身,寻常刀剑难伤,能极大拖延时间,抵挡一阵!只要你们能冲进来与我们汇合,里应外合,就有胜算!”
“这……”杨昭依旧觉得太过冒险,“以三敌众,纵有札甲,也难持久……”
“放心,不会只有你们三人硬拼!”张经纬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神秘的、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弧度,“控制闸口后,会有一位‘壮士’前来协助你们。他熟悉水道,身手了得。”
“壮士?”钱明一脸茫然,“哪个壮士?我们的人不都在这儿了吗?”
张经纬摆摆手,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这家伙……总想着当主角,这次就让他好好嘚瑟一下。”他语气轻松了些,却更显意味深长。
最后,张经纬的目光透过杂物间那扇小小的窗户,望向外面依旧阴沉的天幕,但天际线处,似乎隐隐透出一线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为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定下最后时刻:
“雨停云开之夜,就是我们动手之时!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为了高阳百姓,为了朝廷法度,也为了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狭小的杂物间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却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决死之气在升腾。七道目光交汇,有紧张,有恐惧,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坚定。窗外的雨声,似乎真的小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