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白云尽染,滚滚火烧云如波涛翻涌,似随时能从天幕倾斜而下。
橙黄色天光下,沈如筠牵着逐月款步行入军营,马背上驮着累得只剩一口气的钱金宝,身后还跟着一串走路东倒西歪扭曲如行尸的兵卒。
瞧着众兵卒面如金纸手脚扭曲的惊悚模样,负责守卫的将士被吓了跳,急忙往边上躲了躲,嘀嘀咕咕同身边人交头接耳。
“他们……他们怎这副凄惨模样,莫不是遇上了哪拨流寇突袭?”
“谁家流寇突袭专切人裤管子,我下午可听五号操练场的弟兄们说了,这些个人的下身衣裳,都是被沈大人身边的两个壮汉一刀一刀切掉的,至于原因嘛,六号操练场那群人平日里什么模样,这还用猜?肯定是口吐污言秽语挨了教训!”
“活该!早看他们不过眼了,在自家当二世祖称王称霸也就算了,非要跑军营重地搅混水,弄得整个军营乌烟瘴气的,如今可算是有人来收拾他们了!”
“哎,你别说,我还怪羡慕他们的,能跟着沈大人,当初参与黑风寨剿匪的蔡青一干人等你知道吧,上山杀人的事沈大人一力承担,他们十六人,连同自行跟去的小钱大人等四人,只是在事后负责打打杂,就得到了极其丰厚的赏赐,据说每个人的月俸都加了五成,还被左邻右舍当成英雄捧着,里面那个个头最矮的矮子,一直娶不到媳妇,现在上值时也有姑娘家给他送水嘞!”
“别说你羡慕,军营里有几人不羡慕,这样的上峰谁不想要,可谁让咱们没门路关系呢,这种好事,第一回轮得上普通人,第二回那些个勋贵人家早就闻着香味凑上前,把自家能安插的人安插个干净!”
“……”
窃窃私语散在空气中,并未叫险些累瘫的兵卒们听见,倘若他们听见,必定瞪圆眼珠子,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吼出一句:“狗屁好事,沈如筠她根本不是人,你们要这好事我让给你们!”
然,现实却是,他们连走路都是凭借着心中恐惧吊着一口气。
沈如筠牵着逐月,顶着路过将士们或震惊或敬佩或恐惧的目光一路行至六号操练场,就见五福与王啸天带走的队伍早已在操练场上集合。
与她所带队伍的狼狈不同,另外两个队伍的人虽面有菜色两股战战,可至少还有明显的人样。
“归队!”伴随着沈如筠一声令下,原本萎靡不振如行尸走肉的队伍登时动了起来,歪七扭八地跑入操练场中。
“不错!”沈如筠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冲五福与王啸天道:“时候不早了,等回府你们三人再核对今日训练量,其中所差的,明日一早补回!”
“是!”五福与王啸天齐声应承。
“你们……”沈如筠眸光扫向一众兵卒,就见原本歪歪扭扭站着的众人皆尽力挺直身板:“明日/本官下朝之前,便由小钱大人、五福和王啸天带你们操练,若有松懈躲懒的,本官将亲自处罚,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兵卒齐声道,声音虽然嘶哑,却是由心底发出的呐喊。
“很好!”沈如筠莞尔,牵着逐月转身款款离去:“五福,王大哥,你们先去马厩牵马,我去与曹大人告个别!”
“是!”五福与王啸天再度齐声应承,步调完全同频地向着马厩行去。
几人一走,原本直挺挺站着的五百二十八号人轰然倒地,横七竖八叠在一起,远远瞧着像极了堆成小山的尸体。
“娘的,那个叫五福的丫鬟根本就不是人,太他娘凶残了,直接把我们往死里练啊!”
“你可别提她了,王啸天原本的操练强度我还勉强能接受,她忽然出现,来一句强度翻番,我们所有人瞬间倒大霉!”
“……”
哀嚎此起彼伏,倏地诡异般的陷入死寂。
柳峰转头看向倒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一百余号人,好奇道:“你们怎不做声?我瞧你们被沈大人折磨得分外狼狈,难道你们就不想骂两句泄泄愤?”
“没力气骂……”一瘦麻杆兵卒翻了个身,喉中溢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没力气骂是何意,是被操练得没力气,还是懒得骂她?”另一人出声追问道。
闻言,被沈如筠折磨过的一百七十六号人中最壮硕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厉鬼般怨气满满的脸和肿成香肠的上唇,整个人显得分外滑稽。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肥厚的唇瓣开合,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给我们半盏茶的时间跑三里,因她没跟着,我们中绝大多数人没往心里去,也便误了时辰,哪知她捅了蜂窝,招来蜜蜂,追了我们一路。”
“等我们好容易跑到河边,又被一道藤蔓墙堵住去路,我便是在当时被咬的。”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幽幽道:“我们疯了般扑向藤蔓墙,把藤蔓墙压塌了,原以为终于等来了明路,哪知她又开始倒计时,逼我们在规定时间游到河对岸,甚至放野猪来追我们……”
可怕的记忆被男子的言语勾起,有人憋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我想娘……我想我娘……我要回家……”
一人哭,更多人哭了起来。
“咳……”柳峰轻咳一声,表情有些难以置信:“那女人竟是如此凶残?”
“凶残?这还是好的!”壮汉抹了把脸,擦掉眼角溢出的泪花,眼底涌起无限惊恐。
“她让我们十六人一队,近距离交叉踢腿,一旦有一个动作迟缓一步,踢到前面的人,那么,整个队伍的人都会摔倒,迎接我们的,便是花样百出的惩罚。”
“你知道吗?”壮汉一把握住身边人的肩膀,神色有些癫狂:“她不是人,她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是勾魂的黑白无常,不……不对,她是十殿阎罗,她甚至狠到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啊,那位小钱大人,被她操练得就剩半口气,走都走不动,只能牵着马驮回来……”
说到这,壮汉双手抱头,“呜呜”哭了起来:“她还让我们练蛇形拳,我和大胖互相用手戳了对方心口半个时辰,我感觉我整颗心都要被掏出来了……”
“呜呜呜!”
“哇哇哇!”
“我要回家!”
森森哭泣声将另外两个队伍心中的怨气磨平,只余满满的庆幸。
“还好我归五福姑娘管!”一人拍着胸脯,唇角不可遏制地上翘:“五福姑娘是凶残了点,可比她家小姐要良善百倍啊,我以后一定跟着五福姑娘好好练,绝不让自己落沈大人手里。”
“你现在庆幸,是不是太早了?”另一个人接过话匣,声音幽幽,透着难掩的恐惧:“沈大人有规定,三队最后要核对操练量,练少了的,需得补足,而方才沈大人也说了,他们今夜核对,明日让咱们补!”
此言一出,六号操练场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五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死鱼般瘫在地上的赵明德,眼中是难掩的怨怼。
若非赵明德非要给沈如筠下马威,又非要质疑沈如筠的安排,他们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瞧,换作往常,赵明德早翻脸了,可现下,他只觉疲惫,深深的疲惫,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至于什么生气,什么怨恨,他根本无心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