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去,却硬生生忍住了。鹰钩鼻国字脸的伪装下,她本就是只想做个不起眼的看客,不想沾惹任何是非。
她没钱,没地位,在京城也生活得小心谨慎,没办法做善人。
无人的角落里,白发书生怔愣地望着空荡荡的钱袋,而那厢围着富贵花“周兄”的文人堆陡然爆出喝彩,喧天的热闹衬得这方死寂愈发刺骨。
“小哥。”
李荀月终究还是拦在了小厮面前,她怎么就管不住这脚呢!
她将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点市井的粗粝:“你这‘雨前龙团’,怕不是陈了三年的吧?”
小厮猛地扭头,对上李荀月那双含笑的眼睛,气势弱了半分:“你……你胡说什么!这是今春新贡……”
“新贡?”李荀月捻起一小片湿透的茶叶渣,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指腹搓了搓,“汤色寡淡如刷锅水,叶底粗硬赛老树皮,连点回甘气儿都没有。夜市三文钱一碗的大碗茶,也比这有滋味!”
这知识点是她为了扮演好茶商沈岳,熬穿几夜硬背下来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再说这盏,胎厚釉暗,开片粗得能跑马,连‘秘色’的边儿都沾不上。摔一筐也值不回你喊的价!”
这知识点要感谢她的第一位客户——瓷器铺的宋掌柜的倾囊相授,教她如何用便宜货装出高档样。
那小厮被她戳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哪儿来的土包子,你懂什么!”
李荀月慢条斯理道:“既然我不懂,那就请掌柜的出来教教我如何?我想顺便请教一下,用劣茶充贡品、次盏充秘色,晴雅集这‘雅’字,说的是‘装聋作哑’?”
“你!”小厮的脸彻底白了。
晴雅集最重名声,掌柜的要是知道他在此胡说八道讹诈穷书生,还被人当众揭穿,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恶狠狠地瞪了李荀月一眼,又剜了那白发书生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算你们走运!晦气!”
丢下这句话,便如惊鼠般窜入人群,眨眼没了踪影。
走出晴雅集,李荀月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吁出一口气,才觉后背汗湿一片。
又逞强了!她懊恼地晃晃发沉的脑袋。
幸好堂中的文人们皆醉心富贵花“周兄”,无人在意角落的风波。
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穿过氤氲的茶烟,落在了她的身上。
猛回头,却只见满室浮华喧嚣。
太怪了!
听说过做贼心虚,她怎么做好事也心虚呢?
退至灼热的街心,汗珠顺着后颈滚入衣领的刹那,李荀月忽然醍醐灌顶——
晴雅集的文士们在吟诗对句时执盏品茗,他们喝的是风雅,尝的是清谈。
琳琅阁的贵女们在玉粒金莼中搅动金匙,她们喝的是奢靡,尝的是珠玉。
有人嫌茶坊没有雅趣不屑驻足,有人怕陋室的市井酸浆脏了自己的华服。
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清风茶坊,陷入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