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绝不容忍科举舞弊之风,朕亦决不允许此等丑闻玷污国体,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朱允熥语气铿锵,再度表明立场,随即话锋一转,肃然道:“然而,在真相大白之前,朕亦不容任何人借科举舞弊一事掀起波澜,恶意中伤朝廷,惑乱民心。此风若起,后果不堪设想,尔等当明白朕意。”
他目光如炬,扫视殿下二人,沉声道:“科举舞弊之事一旦传扬开来,朝野上下必群情激愤。你二人身为朝廷重臣,德高望重,又在政务处掌事,安抚百姓、稳住臣心之责,自当落在你们肩上,不可推卸。”
詹徽与王佐闻言,忙齐声应道:“臣等谨遵圣谕。”
“好!”朱允熥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那便即刻去办。此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若朝中因谣言滋生大乱,朕唯你二人是问,听明白了吗?”
此言犹如惊雷炸响,詹徽与王佐皆是一怔。
王佐更是身形一僵,似被无形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额间隐隐渗出冷汗。
“臣等必殚精竭虑,平息风波,为朝廷查案争取时日。”詹徽率先回神,沉声应道,语中透着一股老臣的稳重。
王佐这才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忙附和道:“臣定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托。”
朱允熥轻轻挥手,淡淡道:“既如此,速速去办理吧。”
言罢,他低头自顾自的看自己之前制定的国策方案,俨然一副逐客之态。
二人见状,只好恭敬跪地,叩首谢恩,随即起身退出殿外。
看到他们两人离开,朱允熥才蓦然抬头,望了离去的一眼,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出了殿门,凉风拂面,王佐见四下无人,方压低声音,试探着问詹徽:“詹兄,你说陛下是否已察觉我等借科举泄题之事做文章,意在阻挠新政与新学推行?”
詹徽脚步微顿,目光深邃如潭,缓缓道:“帝心深不可测,如渊似海,岂是我辈所能妄自揣度的?不过,王兄的目的既已达成,陛下已允准拘捕方孝孺并包围考院,你又何须多虑?”
王佐皱眉,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安:“话虽如此,可陛下却下令暂不审讯方孝孺,仅先行羁押,三日后再行定夺。我总觉此事拖延下去,恐生变数,夜长梦多啊。”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陛下还命我二人压制朝野议论,此举……”他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将后半句话咽回腹中。
詹徽闻言,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我皆为军务重臣,又是朝廷元老,此等重担落在肩上,本在意料之中,又何足为奇?”
王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倒也是。只是此事一旦传开,必定群情汹涌,朝野议论如潮,我等恐难以弹压。若处置不力,陛下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待?难,实在是难!”
詹徽深深凝视他一眼,知道他有意借此事大造声势,但又发愁该如何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这事本就没有双全的办法。
想要陷害方孝孺,裴砚冰,进而打击杨士奇,并借此打压新学新政,肯定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难归难,总得硬着头皮去做。你我这些政务大臣,说白了便是夹缝里求存的小媳妇,上有圣意如婆母压顶,下有臣民似稚子哭闹,谁又能体谅你我之苦楚?”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政务处走去。
风愈发冷冽,似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袭。
方孝孺被拘、考院被围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遍朝野。
闻讯的大臣们,想必很快便会蜂拥至政务处,上书请愿,争相表态。
一场关乎国本的博弈,已悄然拉开帷幕。
……
遣走詹徽与王佐后,朱允熥当即传令,召杨士奇、姚广孝、杨荣与夏原吉入殿觐见。
对于制定国策与擘画未来发展,他胸有成竹,信心满溢。
然而,朝堂之上的权力博弈,即便经过数年历练,他已逐渐适应,却仍觉心底深处隐隐不安,似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若能召集几位重臣共商对策,自是再好不过。
杨士奇一踏入殿内,未及站稳,便俯身拜倒,声音沉重而自责:“臣识人不明,举荐裴砚冰为副主考,他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皆是臣之过错。臣甘愿领受陛下责罚。”
他额头紧贴地面,语气中满是愧疚。
此事已然发酵,杨士奇等人,当然也听到了消息。
姚广孝行礼后,便语气冷静且条理分明的分析起来:“陛下,裴砚冰并无故意泄题之举。”
“今年新学新政声势浩大,科举进士试题本就应紧扣时政,命题以此为基,原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如此一来,出题范围难免太过狭窄。”
“方孝孺日日开坛宣讲新学,其讲学内容恰与试题相合,并不出人意料。”
他顿了顿,语锋一转,带着几分剖析的意味:“只是,裴砚冰身为副主考,又是此次进士科的命题之人,理应早料到此节。”
“他却急于求成,一心欲借科举命题推动新政新学之风,行事失于审慎,方被人抓住破绽,酿成今日之困境。”
朱允熥静静聆听,眉头微皱,方才詹徽与王佐的禀报中,他已隐约察觉二人有意借此事大做文章,却始终不解为何科举试题竟与方孝孺的讲学内容如此巧合,甚至一度以为纯属偶然。
如今听姚广孝剖析,方豁然开朗。
原来根源在于命题范围的局限。
科举押题之风,古已有之。
唐朝时,白居易应试,便曾自拟考题,甚至将猜测的题目编成书册,反复钻研,最终在科举中一举夺魁,成为状元,将应试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到了宋代,各大书院为争声誉,培养更多举人进士,竞相开设专门“举人班”,由名师大儒精心押题,辅以频繁的模拟考试,体系化应对科举,将那些闭门苦读、单打独斗的学子远远甩在身后。
不少书院因此声名鹊起,求学者趋之若鹜。
入书院读书,便好似后世踏入高中名校。
考取举人乃至进士,皆不再遥不可及。
而这个时代,大多数读书人仍如孤舟漂泊,独自摸索,与书院中名师指导、模拟训练、精准押题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比后世普通高中与顶尖名校的鸿沟尤甚。
毕竟,后世博即便是最差的高中,也会让学生埋头于海量模拟题与测验之中。
而这个时代独自求学的读书人,对科举命题方向都往往一无所知,只能凭运气,凭丰富无比的知识去闯关,其艰难可想而知。
押题之法,更是五花八门。
首当其冲便是“闱墨”与“房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