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势标准得如同雕刻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偏差。
他的宽大袍袖如同蝴蝶翅膀一样铺展开来,露出了里面洁白的中衣,这是最为恭敬的“五体投地”大礼,显示出他对皇帝的极度尊崇。
安禄山坐在龙椅上,凝视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谋士。
他瞥见高尚左脸颊上那若隐若现的淤青,心中涌起了一丝愧疚之情,这丝愧疚如同一股细流,在他的心头缓缓流淌。
“爱卿平身。”安禄山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又像是被浓痰卡住了一般,沙哑而低沉。
他示意侍从搬来一个绣墩,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又指了指案几上温着的酒壶,瓮声瓮气道:“今日不论君臣,只叙旧情。”
高尚的眼角余光如同飞鸟一般迅速地扫过殿内的陈设,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将殿内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明堂四角矗立着青铜仙鹤灯台,这些灯台工艺精湛,造型栩栩如生。
鹤嘴衔着的夜明珠,宛如璀璨的星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北墙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是他亲手题写的“大燕承天”四个大字。
金漆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如液态黄金般的光泽,显得格外醒目。
然而,这些奢靡的装饰虽然与长安兴庆宫相似,但却总是散发出一股暴发户的刻意气息。
就如同安禄山此时勉强挤出的笑容一样,虚伪而又做作。
“陛下厚爱,臣惶恐。”高尚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每一步都显得如履薄冰。
他只敢坐半边凳子,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会引起安禄山的不满。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安禄山的案前,突然注意到那里摆放着两样点心。
一样是范阳特产的胡麻饼,另一样竟然是长安西市最为着名的贵妃红酥。
这个细节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意识到,圣人显然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怀旧的氛围。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在椅子上挪动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努力地向前倾身,想要去斟酒,但那肥硕的肚腩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一样,紧紧地抵在案几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他的手指终于触及到那只鎏金酒壶时,高尚的目光恰好落在他的手上。
他惊讶地发现,安禄山那粗短的指节上布满了溃烂的疮口,这些疮口就像是一群贪婪的蛆虫,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皮肤,黄脓浸透了包扎的细麻布,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厌恶。
“那日朕病痛难耐,又闻晋阳和真定失守……”安禄山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酒杯如扔烫手山芋般推给高尚,突然,他像是被重锤击中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把他的肺都咳出来似的。
随着咳嗽,痰液中混着血丝如点点红梅般溅落在织金地毯上,触目惊心。
李猪儿见状,手忙脚乱地递上药汤,想要给安禄山润润嗓子。
然而,安禄山却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猛地一把将药汤推开,李猪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安禄山继续说道:“朕暴怒之下误伤了爱卿,今日特设宴赔罪。”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微笑,那肥胖的脸上原本狰狞的线条也因为这丝微笑而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有些像弥勒佛般憨态可掬。
这与他刚才暴怒时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让人难以置信。
安禄山这姿态摆得完全不似一个皇帝所为,更像是一个市井无赖在向人赔礼道歉。
然而,高尚在内心感动的同时,却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样,猛地被吓了一大跳。
他惊慌失措,身体不由自主地像坐滑滑梯一样迅速从绣墩上滑落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他的额头像捣蒜一样,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跪在安禄山面前,满脸惊恐,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啊,您这是要让微臣折寿啊!微臣承蒙陛下如此大恩大德,这点小小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说着,他的额头又像磕头虫一样,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仿佛要将自己的谦卑和敬畏传递给安禄山。
同时,他的声音中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让人听起来不禁心生怜悯。
高尚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今天敢心安理得、泰然自若地接受安禄山的道歉,那么等到将来安禄山彻底习惯了天子的威严和权势之后,一旦回想起今天的事情,恐怕就会对他产生强烈的杀意。
他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可是再了解不过了——想当年,在范阳节度使府的时候,安禄山就曾经因为一名牙将在接受道歉时表现得不够惶恐,第二天就毫不留情地将其全家发配到了辽东那个苦寒之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高尚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风中的残烛一般,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的衣袖中,手指紧紧地掐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