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轻笑一声,安抚道:“我那些师兄早把老爷子的笔墨茶叶包圆了,就是你早知道也送不出什么花样来呀。”
王修听了,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忽地眼睛一亮,也不顾帐外暮色渐浓,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耶律拔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将凉透的药碗搁在矮几上,指尖摩挲着碗沿暗纹:“你认识好一点的女医吗?”
“倒有位尤神医,专治妇人病症。待她进京时,定请她给你瞧瞧。”杨炯认真回应。
耶律拔芹轻摇螓首,抬手示意他近前。待杨炯俯身时,耶律拔芹忽地握住他手掌,掌心温软却攥得发紧:“须得多寻些名医来,仔细调理我这身子,我要备孕。”
“啊?你来真的呀!”杨炯目光扫过她苍白却认真的脸,惊讶出声。
“难不成我还哄你?” 耶律拔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他面颊,“你我都这般亲近了,你不要我生?那我就……”耶律拔芹尾音忽地转凉,“那我就改嫁他人!”
“快别胡说!”
“偏要你听!” 耶律拔芹杏眼圆睁,夺过药碗仰头饮尽,双颊鼓起,气鼓鼓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娇蛮可爱。
杨炯望着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幽幽叹道:“跋芹,我原当你那些话不过是病中戏言。”
耶律拔芹倚着椅背,药气混着帐中熏香,在她身侧织就朦胧的雾。她忽将手指绞着杨炯发丝,眼波流转:“我有桩秘事,从未与人说过,你可愿听?”
杨炯点头,忙在杌凳上坐近了些。
耶律拔芹轻笑出声,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柔弱道:“我小时候只见过祖母一面,那时她抱着我坐在毡帐里,边塞的月光透进牛皮帘子,碎成满地银霜,简直美极了。
她还会喂我吃奶皮子糖,哼着古老的歌谣哄我睡觉,说我是春天头茬抽芽的柰棠,往后定要拔节向上,开一树好花。所以就给我起了个闺名叫‘小柰棠’。可自她去世后,就再也无人这般叫过我了。”
杨炯见她眼尾凝着点水光,忙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风:“小柰棠,这名字真好,既有破土的生气,又含着长辈的期许。想来老人家定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连取个名儿都带着福气。”
耶律拔芹倚着杨炯肩头,鬓边的金步摇轻轻摇晃,在他衣襟上投下斑驳细碎的暗影:“我晓得你心思,莫不是怕日后孩子受委屈?怨我这做娘的没给留下半分基业?”
杨炯伸手替她理了理滑落的披帛,烛火映得他眼底泛起层层波澜:“我倒不在意这些,只是怕你多心,也怕孩子将来……”
话未说完,已被耶律拔芹纤手按住嘴唇。她将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闷道:“我不要那劳什子名分,也不图你的家财,只盼你心里头有我,可成?”
“这是自然。” 杨炯攥住她冰凉的手,郑重回应。
耶律拔芹轻笑出声,绣着并星芹花的袖口扫过他手背,沉声道:“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待调养好身子,便回北地讨回属于我的一切。只是孩子……” 她忽而仰起脸,睫毛上凝着水光,“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孩子哪离得开娘?”
“你若留我,我自然愿做你的笼中雀。可今日那王修的眼神,你当我瞧不明白?我好歹是大辽公主,受你的气也就罢了,却受不得旁人轻贱。”
杨炯听了这话,忙将她搂入怀中,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秀发,柔声安抚:“你莫多心,王修嘴利心软,断不会有轻视你那心思。”
耶律拔芹不愿纠缠此事,只是将头枕在他胸膛,听着心跳声呢喃:“你说,咱们日后要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自然是女孩。” 杨炯低头看向她那如水般的眼眸,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满是憧憬,“像你这般容貌,生的女儿定是个天仙。”
耶律拔芹却蹙起眉:“太出众反招祸事,普普通通、平安喜乐便好。”
“若生了一窝,偏有个随了我的长相……” 杨炯故作苦恼,“只怕那孩子要怨我这爹生得潦草喽。”
“呸!” 耶律拔芹轻拍他胸口,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晃作交缠的藤蔓,“你这模样,若算不得俊,这世上便没可人的男子了。”
这般说着,耶律拔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她坐直身子,眼眸闪亮:“我听宫里嬷嬷说过,孕妇多吃葡萄,孩子眼睛亮;多食秋柰,皮肤便似凝脂,往后你可得备齐了,都喂给我吃。”
“依你这话,不如寻些虎骨狼筋?” 杨炯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满是宠溺道,“保准生个虎头虎脑的小将军。”
“嗯,你说的在理,只要对孩子好,我吃!”耶律拔芹无比认真的回道。
杨炯气息一滞,气恼道:“你先前乱吃花草惹出一身病,若是真怀孕,我必须时刻看着你,这要是吃了什么奇怪东西,全家都得被你吓死。”
“哪有那么严重!”耶律拔芹脸色一红,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杨炯也懒得跟她掰扯,索性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搁在行军床上,掖好被角,嘱咐道:“先养好这副弱身子再说!”
耶律拔芹缩进锦被里,只露出双眼睛,点头道:“你且去料理军务吧,莫叫底下人说闲话。”
杨炯点了点头,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出了营帐。
待杨炯掀帘离去,耶律拔芹盯着帐顶愣神发呆,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总不会太丑吧?”
话音渐弱,帐外传来更鼓声声,混着她细碎的鼾声,与夜风缠作一团,渐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