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微微一怔,“沈听颂,我原本以为你是我们里面最洒脱的,可如今听到这话,原来你是最不洒脱的。”
沈听颂笑了笑,“洒脱如何,不洒脱又如何。自己觉得幸福就够了。”
云鹤蹙了蹙眉,“沈听颂,你有没有一丝一毫后悔过进宫,毕竟进宫要和别人分享她。”
云鹤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凉亭外的柳絮正扑簌簌撞在竹帘上,像他此刻纷乱的心思。
沈听颂说“自由与她相比不值一提”时,眼中闪过的光让他想起楚容朝批改奏折时,烛火在睫毛下投下的细碎金芒——那是种甘愿被宿命蛛网缠住的温柔。
“后悔吗?”沈听颂转着茶盏,碧螺春的清香混着海棠甜腻,在暮色里酿成一坛醉人的酒,“初进宫时,我确实嫌这红墙太高,连呼吸都带着规矩的味道。”
“有次陪她去太液池泛舟,她指着水面说‘听颂你看,连鸭子都比我们自在’。”
他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摩挲着银簪上的缠枝纹,“可后来我发现,她才是被困在金池里的孤雁,我们这些人与其说是来分享她的爱,不如说是来给她当浮木的。”
云鹤望着沈听颂发间的银簪,那是去年春赐里最素净的一支,却被这人戴出了玉竹临风的味道。
“你呢?”沈听颂忽然反问,“当时头也不回地走,真的只是为了山下那间破草庐?”
风掀起竹帘一角,云鹤看见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像串被揉碎的星子撒在朱墙上。
那时他背着药箱离开时,楚容朝站在宫门前,晨露打湿了她的裙裾,发间木樨花还沾着夜露——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眼里却盛着整个秋天的霜。
“我以为医者该悬壶济世,不该困在这垣安城的方圆里。”云鹤的声音轻得像片柳絮,“可后来我在江南治疫病,看见百姓举着她的画像祈福,才明白真正的济世,从来不是背着药箱流浪。”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平安结,“只是当我想通时,她已经学会了独自咽下苦药,甚至能笑着对我说出‘云鹤,回来就好’。”
沈听颂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所以你更该明白,她现在需要的不是锦上添花的温柔,而是能替她挡住暗箭的铠甲。”
“诡越能替她守着北牧,赫连暝拖着身孕替她镇朝堂,宿羡之替她稳后宫,就连涧寂都能守在她身边护她平安——你呢?”
这话,沈听颂不仅是在质问云鹤,也是在问自己。
云鹤被他说得喉头一紧,眼前忽然闪过楚容朝近日的模样:晨起时眼角的青黑,抱初一时不自觉按腰的动作,还有昨夜他替她诊脉时,脉搏里藏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紊乱。
云鹤的指尖在石桌上叩出急促的节奏,凉亭外的柳絮突然被夜风卷成漩涡,扑在竹帘上沙沙作响。
沈听颂提到“涧寂”时,他腕间的平安结忽然勒进皮肉——那个总戴着银色面具的暗卫,她的影子。
对于涧寂,云鹤了解的算是最少的。
毕竟那人除了守着楚容朝,从来不和他们交流。
但若是比对楚容朝的爱意,他们都比不上那人。
“我”云鹤刚开口,忽闻远处传来碎玉般的脆响。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凌苍川踢翻了石径边的青瓷灯台,鎏金狼首弯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像他此刻绷到极致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