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皇位空缺了将近数日后,终于要迎来它的新一任君主。
谢琰的身世也在大长公主和老总管福生的证实下向天下人布告。
顺亲王顺势公布了沈太后和苏慕卿的所有罪行,并给谢琰逼宫找出一个合理的由头,但谢珩弑君,屠戮皇子公主等恶行未被揭露。
百姓只知晓明德帝谢珩因替母还罪,主动禅位给嫡皇子谢琰,并携秦皇后身居皇陵行宫。
谢宁莞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耳边传来街边百姓和说书先生的议论。
春桃却不如她淡定,暗地里气不打一出来,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虽说明德帝和秦皇后已然被诛杀,但是百姓不知他们所做的坏事,还徒留了一个好名声,可她只敢怒而不敢言,因着这是她家主子的主意。
谢宁莞始终没能狠下心来对谢珩赶尽杀绝,故而给他在世人面前留了一个好名声。
随着百年过去,便无人再知晓谢珩曾弑君杀姐,将一众皇子公主屠戮殆尽。
这便是谢宁莞想要的结果。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品楼前面,谢宁莞缓步走下,穿过寂静的厅堂,一路奔着雅间的方向去。
推开门,静坐在软榻上品茗的人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浅浅的酒窝浮现脸颊。
“来了,我泡了你爱喝的铁观音。”
雅间飘荡着清雅的茶香,像是春日新冒出来的嫩芽,嗅上一口恍如置身仙境。
“你在门外候着。”谢宁莞留下春桃,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赵靖瑄斟了一杯香茗移到她眼前,幽幽的清香萦绕在鼻间,平息了她那急躁的心脾。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待她也是相敬如宾的距离,就像一位许久不见的挚友,满目都是欢喜。
“此番,是来与你请辞的。”
谢宁莞的心咯噔一跳,残留在齿间的茶渍苦涩如药,与上好的铁观音差距甚远。
忍不住叹息苦笑,冬日漫漫,何以还会有春日采摘的铁观音,味道定然不如,倒是她太过挑剔了。
其实不然,她品的这一壶是赵靖瑄从府内带来的,珍藏了大半年的御赐贡品。
看赵靖瑄怡然自得地放下杯盏,被苦得皱眉的谢宁莞动了动唇,“要去何处?不可待到大典完毕再出发吗?”
赵靖瑄提起茶壶,想要斟满谢宁莞那只剩了一小口的杯盏。
谢宁莞却开口打断了他,“不喝了,苦得紧。”
赵靖瑄凝滞片刻,转而替自己斟满。舌尖残存的甘甜刺激他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
从前不懂为何谢宁莞独爱这味茶,如今方品出其中的韵味。只有在毫无杂念的心绪下,才能品味到铁观音的独特。入口是微微的青涩,在舌尖停留一圈后,咽下喉头的只剩下清甜的回甘。
回望过往,他的一生大抵也是如此。
似乎怕今后再也喝不上此等佳品,赵靖瑄一人喝了小半白玉壶。
红扑扑的脸颊看似有些微醺,清澈纯净的琥珀眼眸移到谢宁莞的脸上,只一眼便垂下眼眸,低笑道:“大军明日便要启程西疆,我是统帅,不可肆意妄为。”
大抵的意思便是他要去西疆戍守边塞,启程之事早便定下,不可改之。
谢宁莞蓦地起身,背过身走到窗沿,一言不发凝着窗外。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飘雪,如柳絮般飞扬在大街上,百姓的发间,身上都沾上了些许白雪。
他们在雪中依旧叫卖不止,街边却无甚行人马车来往,萧瑟得像一座空城。
谢宁莞知晓西疆接壤着最是凶悍的部落族群,虽说他们不会无故攻打大辽,但飘摇不定的族群多为蛮横之徒,不可不防。
她不愿赵靖瑄离去,怕他此去会不复返,再也见不到他。
可她却不能太过自私,因为她肩负着守好大辽的重任。纵观朝中大将,甘愿且有勇有谋,守好西疆的便只有他。
她吸了吸鼻子,回到软榻上,端起杯盏正要喝下,手中的杯子叫人先一步夺走了。
“可是渴了?杯里的凉了,再等片刻。”
暖炉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水壶被赵靖瑄拿起,他熟捻地往茶壶里加水,闷茶,然后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这个动作谢宁莞看了数载,从与他相识起,他便身怀泡茶的要领,只要有他在身侧,她喝的第一口茶几乎全出自他手,就连容欢当初也自愧不如。
“往后,你还会给我泡茶吗?”谢宁莞素手握住茶杯,盯着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水光,呢喃问道。
如果赵靖瑄答应了,她想,这次她会自私一回,从朝中挑选一名谢琰的亲信大将,派他去戍守西疆。
赵靖瑄的心微不可查地紧缩了一瞬,只要稍稍细想,就能察觉出谢宁莞话中的意思,可他早已做好决定,遂狠下心来拒绝。
“燕王从小跟在顺亲王身侧耳濡目染,对泡茶之道应当要比我精湛许多。”
不知可否是外头的雪飘进来了,谢宁莞感觉后背发凉,似乎浸了一层水汽。
茶盏里的那圈涟漪好似荡到了她的心里,她的心湖颤抖不止,总也找不到平静的法子。
赵靖瑄扫了眼她茫然的表情,继续道:“燕王并非只通晓茶道之术,对瞒天过海的计谋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
“怕是容欢和福生都不知晓,他们乃是燕王派人所救,还有药铺,剑宝阁……都是出自燕王之手。”
谢宁莞慌乱地望向赵靖瑄,想要从他眼里看出真伪。他一脸真挚,神情柔和得如同镀上了一层佛光。她如何还能怀疑他话中的实情。
震撼之事不止于此,紧接着,赵靖瑄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桃花符,“帝王之心最是易变,你孤身一人身处后宫,若有一日他负了你,此兵符可叫你号令傲林山庄里的私兵,这般他总要忌惮上几分。”
带着他体温的兵符紧贴她掌心,谢宁莞眼里溢出了泪花,她欠了他实在太多,这辈子定是难以偿还。
自此一别,谢宁莞不知何时能再见他,临踏出门口前,她回头朝他莞尔一笑,如同初次相见。
她说:“你真好看,若能做我驸马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