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太阳这样晒，哪来的冷风。”莲姨娘先是不客气地怼了一句，顿了顿，又轻‘呵’一声，扫了眼申家众人，“再者，你们不是都盼着我死么，坐门口吹冷风不正合了你们的意？”

“姨娘就爱说笑。”秋菊白了脸，暗道老太太明智，没有大办寿宴，莲姨娘闹得再出格，也只有自家人知道。

庆幸之余，她又不由为老太太委屈起来，堂堂县主，夫君更是官拜正二品尚书，可到头来，过寿辰都不能广宴宾客。

见莲姨娘并没有要挪动位置的意思，秋菊也没了办法，望向顺安县主。

可顺安县主除了依她，同样没有别的办法，她沉着脸，“男女席换一换，今儿我们也坐坐外面。”

大太太应了，指挥着丫鬟们更换物什，又笑着打圆场：“这位置好，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色，有句古话不是说秀色可餐么，瞧着这么美的景色，饭都能多吃下两碗。”

三太太也接话道：“可不是，母亲你瞧外面那些御衣黄，可是姑太太特意从京城带来孝敬您的。”

姑太太申妙芙抿唇笑，“伯爷公务繁忙，不能来与母亲贺寿，可不得在寿礼上多费些心思。”

顺安县主面色好看了些，挽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公务要紧，老婆子理解，你回去后，可不能跟女婿使小性子。”

话虽这样说，可宋英却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联想师父的话，也就明白了。

申状元想借着贺寿的名义，与女婿孙女婿们见面，谈谈他起复的事情，可女婿孙女婿们一个也没来，应是猜到了他的意图，都不想出力，干脆就不来了。

女婿孙女婿，这么近的姻亲啊，顺安县主怎么会不失望呢。

宋英又望向外面的菊花，只见正午的阳光下，金黄的花瓣上竟有露珠晶莹，最外面的花瓣向下弯曲，呈龙爪状；而内层的花瓣却是直立的。

御衣黄，菊花中的名贵品种，据《临安菊谱》记载：色如帝王常服，瓣若流苏垂绦，故名御衣黄。

三太太也接话道：“一大早就使了丫鬟，用蜂蜜涂抹花瓣，再时不时以水浇灌，您瞅瞅，上面的露珠在日光下是不是跟珍珠似的。”

顺安县主的笑意多了些，“这是用的蜜露添寿的古法吧，难为你们用心。”

三太太又指了指另一处白若新雪、瓣似鹤翎的菊花，“还有那边的玉翎管，用这竹帘把光一遮，看过去花瓣跟玉似的，与那旁边的白鹿摆件，可不就是鹿衔芝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将莲姨娘弄僵的氛围又变得其乐融融。

不想莲姨娘似乎铁了心要让所有人不痛快，等众人入了席，她又阴阳怪气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芙姐儿这个棉袄看来是漏风，父亲寿辰没见回来，吃个饭还得隔到屏风，赶明儿走了，下回再见怕就是隔着棺材板了。

哦，也不一定，京城锦川离得这么远，等你赶回来，坟头草都冒青芽了。”

大好的寿辰，又是棺材板又是坟头的，饶是顺安县主大度能忍，此时也黑了脸。

隔着屏风，宋英看不到申状元的神色，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顺安县主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她掰扯，干脆道：“撤了吧，一家子吃个饭，不用拘泥于这些虚礼。”

顺了她的意，早些开席，早吃完早散，省的看着心里发堵。

下人们利索地撤去屏风，终于开始上菜，先是四道冷盏，糖渍核桃仁摆成北斗七星状，盛于青玉荷叶盘中的琥珀长生果；酱鹿舌切片，拼成五位老叟，又以萝卜雕刻华山为背景的五老观寿图；用冬笋雕刻西王母蟠桃会场景，浸于‘昆仑雪水’的瑶池玉版；鲈、鲥、鳜、鳗、蚌、虾、蟹、鳖八色海鲜切脍摆盘的八仙过海脍。

冷盏之后，到未正三刻，便是正宴十二热鼎，南极星辉羹、彭祖千年炙、麻姑献寿肘、王母鸾刀脍、老子青年脯……

一道道菜，不仅菜名均象征着长寿吉祥，连菜肴摆放的方位都暗合五行八卦阵，让宋英大开眼界，很是见识了一番勋贵世家的礼仪讲究。

随着一道道吉祥菜上齐，众人对寿星说了一番吉祥话，便要开动，莲姨娘又开始作妖了。

“一家子？这不还有俩外人么。”她瞄了眼宋英与林大夫，唇边扯出一抹讽刺。

“自己家的闺女、孙女，就讲究得很，姻亲见面都得隔着帘子。别人家的女娃就是根草，什么清白名声全都不在意了，跟你家一堆爷们共处一室、推杯换盏，这要传出去，被退亲都是小事，嗯，按村里的传统，怕是得浸猪笼。”

众人：“……”

摆上屏风不合她意，撤了也不合她的意，硬要找不痛快，怎么做都是错。

宋英拿着筷子，也十分无奈，既然要发难，怎么不早一点呢？

趁着没开席，她能开开心心地离去，饭刚吃了几口，正菜还没开动，要被赶下桌，她再是理解，面上也很尴尬呀。

再是尴尬，这个时候，宋英也得硬着头皮开口，免得主人家下不来台。

“多谢姨娘提醒，我日常在医馆，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习惯了，一时没想起这些规矩。

老太太应是也念着我和师父是大夫，才没刻意让我们避嫌。”

顺安县主神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强笑道：“正是这个理，鹿溪与宋英是大夫，外人知道了，也不会多想。”

“看病是看病，赴宴是赴宴，”莲姨娘却不肯轻易罢休，“婷姐儿她们若是去别人家赴宴，被人安排与男客一个屋，老太太你乐意？”

顺安县主按了按眉心，强忍着火气，“婷姐儿她们不是大夫。”

莲姨娘冷笑，“她们生病的时，不也会找男大夫给看病么。照你这说法，看病可找男大夫，那去别人家赴宴，与男客们一个屋也没什么。”

顺安县主气地快要厥过去，坐在她两边的大太太与其女申妙芙忙给她顺气，还一个劲儿劝道：“母亲您消消气，别跟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