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岩山跪在地上,火腿皮面朝下,层层叠放,最上层再压上青石板,后面半个月里需要每天翻堆一次,让其中的微生物充分生长,缓慢发酵。
做宣威火腿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这批火腿后面还要再经过山泉水的刷洗,然后历经十天的晒腿,后面移入火腿房,用松梁上挂满陈年火腿的霉菌孢子自然接种,直至火腿表面爬上一层漂亮的孔雀绿霉菌。
最后再经松枝熏腿,烧酒擦腿,如此再等待两年以上,在乌蒙山独特的自然气候中,经过时光的洗礼和馈赠,才是一条合格的宣威火腿。
当然,此都是后话。
将六十条后腿全部放入地窖中开始堆腌之后,第一个重要阶段就已完成。
除此之外,阿腊婶儿帮忙加工的腊肉和腊排骨也已经入缸腌制,这些不需要等待两年,经过后续的洗晒烟熏,三个月后便可以带走。
至此马良也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三四天左右,闲余的时间还去隔壁的寨子和村里收了些时令的山货和干货。
而在走之前,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做,每年邹岩山的客户们都会将两年前自己在这里的定制的火腿带走,马良当然也不例外。
邹岩山和马良几个伙计一块从火腿房里取出悬挂在梁上的三十对火腿。
交货之前,每一条腿他都得亲自验货。
验货当然也有讲究,邹家世代奉行“三刀礼”,刀忌用铁器,须得用祖上传下来的包银刀,才不会破坏火腿本身的味道。
第一刀切蹄根,横切面的肥膘必须呈半透明的玛瑙色。
第二道入腿心,戳竹签闻味,合格的宣威火腿会散发出浓郁的松木香和坚果香。
第三刀则是在肉厚处片下薄薄一片,入口品尝,好火腿嚼三下就化了,舌根的回甜好似山上的山泉水一般。
邹岩山给眼巴巴守在一边的马良也递过一片去,马良顿时一喜,赶紧用手接过来扔进嘴里,透明的油脂入口即化,玫瑰红的瘦肉部分又带着浓郁的咸鲜,松针的烟熏味儿从鼻腔反冲到喉咙,带起一股醇厚的坚果香气。
他立即竖起大拇指,邹老腿做腿的功夫依旧是一绝,品质年年如此。
三十对火腿一一验过之后,马良招呼伙计们一块抬上车,此时邹岩山又背着手走进火腿房的深处,从料峭的梁上取下两根陈年极品火腿。
马良见状赶紧过去帮忙接下来,只不过绳子抽动的瞬间,呛人的霉味儿混合着松脂香猛然窜到鼻子里,呛的他连连咳嗽几声,涨红了脸。
“你这臭小子,接火腿也不知道屏气,赶紧出去吧,别添乱。”
邹岩山嘴上责怪着,却赶紧将两根腿扛出去,顺便给他拧了块湿毛巾抹了把脸,马良的呼吸这才顺畅了些。
“咳咳——咳,邹大爷,这两根腿怎么闻着味儿这么大?”他抹了把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泪水,不由好奇道。
而且这两根火腿表面的颜色也不一般,外皮虽然依旧金黄,但攀附在裸露骨肉上面的霉斑却如古铜器上的青锈,幽暗中还泛着冷冽的油脂光。
“这是陈酿的三年腿,味道当然不一般。”邹岩山擦了擦手里寒光闪闪的包银刀,同样准备验货。
马良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宣威火腿比起浙省的金华火腿以及其他地方的火腿来说,用盐量相对较少,主要靠高原气候和微生物的发酵。
不过也正因如此,大部分手艺不精的火腿匠人若是腌制手法不到位,或是气温和湿度的微小变化,都会让火腿在两年以后就开始鲜味物质的流失。
其实两年腿的味道已经足够好,能做到三年以上依旧保持肉质鲜美的,确实是相当难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怪乎是邹岩山的私藏。
马良兴奋地眨了眨眼,这次若不是许夏那一盒子心尖儿肉,这回还真是无缘见到。
邹岩山依旧是三刀验货,最后片下来的那一片呈现艳丽鸽血红的肉片晶莹剔透,红肉中都带着亮闪闪的油光,看得一旁的马良眼睛立刻炯炯有神起来。
将肉片放进嘴里品了两下,邹岩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味儿是正的。”
说罢,他将刀甩在案上,便拿了油纸将两条腿完完整整用麻绳扎好,做好标记,招呼着马良的两个伙计往车上搬。
而在一旁望眼欲穿、垂涎欲滴,还准备蹭一口极品三年腿的马良委委屈屈地愣在原地,被邹岩山冷喝了一声,“傻站着干嘛,还等着我老头子喂你?”
“回去一根腿随你吃,赶紧收拾好上路吧,再晚了摸黑山路难走,别磨磨蹭蹭了!”
“得嘞得嘞,邹大爷,今年的火腿加工费打你账上了啊,那我走了,咱明年再见,你跟阿腊婶儿好好的啊。”
马良讪讪一笑,跟旁边阿腊婶儿也打了声招呼之后,这才一路小跑到院子外面,抬脚上了货车后座。
暮色垂落,晃晃悠悠的货车碾过终年潮湿的碎石路,货厢里堆积成小山的火腿透过油纸包,渗出淡淡的松木熏香和脂肪油香。
后座上的马良捏着指头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方才那抹火腿的咸鲜似乎犹在。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去尝尝邹老头儿私藏的极品三年火腿的滋味儿了。
当然,得先把人大功臣小许老板那一份儿送到。
后视镜里,乌蒙山轮廓如兽脊起伏绵延,最后一缕夕阳中,邹家的小院渐渐被山雾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