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姑村地理位置优越,海拔2200米的雾霾让空气湿度常年保持在70-85,现在5c左右的温度是最适合火腿上青霉菌自然生长的季节。
最好的火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结合,换了地方,味儿就不对了。
出了这座山,大部分宣威火腿上的霉斑就变成了晦暗的死白色,像撒了厚厚一层石灰粉,而邹岩山做出来的每一根火腿,附着其上的霉斑都是漂亮的暗绿色渐变,凑近了甚至可以闻出来雨后松林的腥鲜。
除了祖上流传下来的手艺,天然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才是老天爷的馈赠,这是成就一根上好宣威火腿的关键所在。
所以即便这邹老腿儿手里有钱,也始终没有搬出这简陋而幽静的小山村。
车轮咕噜咕噜压过湿润的石板路,伴随着村口老水碾吱呀作响的泠泠声,物流车终于抵达目的地,哧哧停在了邹家的院子前头。
车后座上的马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先伸了伸坐了一夜酸麻的腰和脊背,然后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抹了把脸从车上下来,不料刚落地就被山里阴冷的空气吹得打了个摆子。
他赶紧点上支烟抽了几口,这才跺了跺有点发麻地脚掌,抬步往院子里走去。
“邹大爷——”
隔着那扇包浆的老木门,马良已经瞧见了在院子里忙活的邹岩山。
每年的十一月到来年的一月,都是集中做火腿的最佳时期,这三个月也是邹老腿每年最忙的时候,真可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所以这才早上五点多,他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诶,小马过来了。”
木门打开,入眼的不是邹老腿那张沟壑丛生的老脸,而是一张笑容满面、肤色黑红的中年女人。
“嘿嘿,阿腊婶儿,这么早来,没打扰你们吧?”马良把烟头在地上踩灭,笑呵呵地跟女人打了声招呼。
“这不听说你今天到,老头子一早就起来了。”阿腊婶儿把两边的门都打开固定好,瞧了瞧外头的物流车,“让你的伙计们卸货吧,院子都清出来了。”
“诶,行嘞。”
马良跟车上的司机还有另外两个伙计打了个手势,几人便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开始卸货,他则跟着阿腊婶儿先进了院子。
大冷天的,院子里的老头儿却穿着一袭薄薄的靛蓝土布对衫,精瘦但有力的胳膊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他头发灰白,如风干核桃一般的脸上布满深纹,两颊泛着深色的高原红,正皱着眉头在打磨一把银光闪闪的弧形弯刀。
此时看见马良探头探脑地进门,他当下就冷着脸哼了声,“臭小子,就你喜欢找麻烦。”
“外头养的乌金猪,恐怕从下生到宰了也没跑过三里路。”
好在马良早习惯了这小老头儿的坏脾气,知道他面冷心热,所以赶紧赔了笑走过去,“哎哟,邹大爷,还生气呢。”
“我老马多精明一人啊,还能给人骗了,猪绝对是好猪,你瞧一眼就知道了。”
马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怕着了道浪费了钱,所以赶紧给他捏了两把肩膀,亲亲热热地,“好大爷,你快起来看看我的货,要是你说一个不是,我立刻拉回去扔那卖猪的小老板脸上,让她给我退钱,你看行不?”
马良面上笑容满满,心中的小人却默默朝北方摆了摆,对不住了小许老板。
客套话,绝对都是客套话。
而听着马良插科打诨的邹岩山虽然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冷凝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撑着胳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他倒看看马良这臭小子弄来的究竟是什么好货。
马良见状心中一喜,也赶紧走上前去,把伙计们卸下来的冰鲜物流箱一个个拆开,先拎了两根腿出来,“哐”地一声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邹大爷,你看看,这腿靓不靓?”
随着那在晨光下泛着暗金色油光的两只后腿映入眼帘,邹岩山漫不经心的目光猛得一顿,表情立刻变了。
“臭小子,你……”
老头儿黑红的脸上拂过一丝惊异,抿着嘴走上前去。
只见黑漆漆的石桌上,两只饱满如琵琶的后腿一览无余地躺在上面,整条腿肌肉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膘堆积,蹄甲乌黑发亮,边缘磨损严重,一看就是常年攀爬跑山的痕迹。
邹岩山目光深了几许,显然已经正色起来。
他抄起刚磨好的腿刀在表面片下一层薄薄的红肉,对着晨曦的微光定睛看了看,只见微光穿透的红肉之间,还分布着几不可见的细密油花。
而鲜红的血肉和暗藏的油脂不仅没有污浊的腥臊气,反而隐隐传出某种清新的松木和野性果香。
邹岩山显然已不复方才的不屑一顾,目光中反而带了隐隐的兴奋,随后他又拿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在后腿肉最饱满的地方按压了几下。
肉质紧实有韧性,回弹迅速而有力,确实是纯正的跑山猪该有的模样。
连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扬起。
邹岩山的眼睛越来越亮,粗糙大手又狠狠一劈,掰开猪腿下面黑亮的蹄叉,里面的蹄筋也是晶莹透亮,骨节粗大凸起,骨膜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钙质饱满。
老头儿叹息着摇摇头,喃喃自语。
“蹄筋清亮如松脂,腿肌起棱似刀鞘,乌金腿,龙脊背……”
“这他爷爷的还是龙脊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