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的最开始只有少数的几个地方爆发民乱,前朝的朝廷勉强还能应对,给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一种好似一切仍在朝廷掌握中的错觉。但在发生民乱的地方,对于当地的富户来说,暴民路过如同恶鬼过境一样。他们不得不舍弃家业想办法逃命。
而苟太监家乡所在的地方之所以会发生民变,是因为当地人遭灾了,粮食的收成几近于无,朝廷却还在暴政苛捐。这一逃命,周遭几乎全是眼睛饿得发绿的灾民。
有一次深夜,苟太监饿醒时发现姐姐不见了,闭着眼睛听父母小声说话,才知道他们把姐姐“卖”给了别人,换了一小块鲜肉。母亲高兴地说,她又怀孕了,这次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这次肯定能生下一个健康的能帮家里传宗接代的儿子!父亲说,母亲这会儿想吃肉,肯定是因为肚子里的儿子想吃,这个儿子是一个天生享福的命。
那一刻,苟太监不知是怎么想的,可能他确实没有良心,可能他确实是畜生,他忽然爆发起来,挟持了生他的母亲,用一块石头对着她的肚子,对着生他的父亲大喊:“大姐哪去了?你们把大姐卖哪去了?如果不说,我就……”我就狠狠地砸下来。
他咬着牙追上那支买走姐姐的队伍,趁着夜色想办法把毒草混入到他们的食物里,然后找到了被捆绑起来的姐姐。这会儿姐姐已经被吓傻了。原来这支队伍吃人。
他们优先吃的是孩子。姐姐看到了他们杀人。
姐姐傻了,苟太监只能背着她逃命。
他知道那些毒草毒不死人,只会叫人不断拉肚子,只要这些拉肚子的壮汉意识到出问题了,把另一半休息的人叫起来,他们发现队伍里有人逃跑,肯定会追上来。
所以苟太监不敢在路上跑,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钻。
也是幸运,在野兽极多的老林里,他们硬是没有遇到过吃人的野兽。勉勉强强藏了半个月,姐姐清醒了,但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不会说话。
再后来,等到他们撑不下去时,他们遇到了皇上领着一支队伍急行军。
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现在了。苟太监和姐姐生得不像,除了皇上和皇后,再没有人知道襄国公夫人是他亲姐姐。皇上始终信任苟太监,一方面是他确实忠心,另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他有软肋。一个有软肋的人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能被拿捏的人。
苟太监永远不打算和姐姐相认。
还记得那时,皇后把姐姐安置好了,而姐姐确实聪慧,虽然在很多年里都不能说话,学东西却很快。苟太监偶尔会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姐姐有多好,但他自己并不敢去打听。当姐姐和当时还只是一个小谋士的襄国公成婚,他把自己的积蓄交给皇后。因为皇后本来就打算给姐姐添妆,这些积蓄混在了添妆里,正好给姐姐当压箱银子。
一转这么多年,姐姐都过得不错。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襄国公早逝。
但想到襄国公生前对姐姐很好,那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比着许多空有寿数其他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强了不知多少,苟太监并不怪他。想必姐姐也不会怪他。
如今连姐姐的女儿都成婚了,婚后依然能伴姐姐左右,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多好啊!”苟太监一口喝干杯中米酒。哪怕年少时他曾无数次痛恨自己的身体,但时至今日早已经坦然。他真心觉得一切都是时也命也,至少他拉着姐姐活下来了。
米酒度数不高,他却好似醉了。
朦胧之中,他好似又看到了自己梦中的姐姐,尚且年幼的他哭着说对不起。
这一次,姐姐笑着回了一句没关系。
第138章
詹权和昌华郡主金敏行回门时,安信侯府这边表示,回完门直接住郡主府吧,不用往回赶了。万商笑说:“总要给老二一些时间,叫他熟悉下郡主府的里里外外。”
詹权的新婚假还有几日,暂时不用去兵营。
若是等到他假期用完,再送昌华郡主回郡主府里住,倒像是刚成婚就闹分居似的。不如趁着还有假,一块儿都住过去,这才说明小夫妻之间情意绵绵、不负皇恩。
皇上待襄国公一家格外不同。
之前论功行赏时,就特意挑了两座相邻的宅子赐下去,后来又亲自抽空查看图纸,命匠人仔细改建过——皇上对自己住的皇宫都没这么精心——所以襄国公府和昌华郡主府的大花园是连在一起的。小夫妻住在郡主府,就相当于是住在了襄国公府。
哪怕是在后世,新婚小夫妻住在岳家都不怎么常见,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定会有多嘴多舌之人在背后嘲笑詹权当上门女婿去了。
换作一般的岳母,定会觉得诚惶诚恐,好似受了亲家家里了不得的大恩。襄国公夫人荀一默始终很淡定,她确实挺喜欢詹权的,但对着詹权依然是长辈对着小辈该有的寻常态度,或许更慈爱一些,也更亲切一点,但绝对没有把詹权高高地捧起来。
这样处事不惊的气度是荀夫人在婚后慢慢养出来的。
已逝的襄国公之于荀夫人,不仅仅是丈夫,有时也像是可靠的兄长,有时也像是宽和的父亲。他和世间的大多数男人不同。那些男人别管在外头有没有本事,哪怕在外头只能是趴在别人脚底下当一条狗,回到家里,也要当这个家的“君王”,甚至是“暴君”。他们常对着家里的女眷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说“你一个女人知道什么”。
襄国公却不是这样。当他看到新婚妻子在一些事上稍显稚嫩,他会称赞她的表现,肯定她的付出,然后耐心而仔细地教导她,让她渐渐成长起来,变得越来越好。
一朵花开得好,它最应该感谢的当然是它自己,是自己努力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但另一方面也要感谢阳光雨露……襄国公大约就在荀夫人的生命中充当过阳光。
饭后,荀夫人笑着打趣说:“你们别守在我这儿了,快去逛逛园子,这会儿正是好时节呢,花花草草热热闹闹的,各处都是好景致。”小夫妻自己找地方恩爱去吧。
昌华郡主哈哈一笑,拉上詹权,快步跑了出去。
当着岳母的面被妻子攥住了手,詹权有些不好意思,都没敢去看岳母的表情,唯恐在她眼中看到戏谑,只好低头快速道别,乖乖跟着昌华郡主,被郡主领了出去。
荀夫人果然被这一幕逗乐了。
不过詹权不比詹木宝老实,当着长辈的面不敢造次,四下无人时就敢了。
路过一处花架子,各色的攀援的盛开的花挤满了架子,远远瞧着就像是一堵厚实的花墙。詹权和昌华郡主藏在花墙后面,一直顺从郡主被她乖乖牵着的詹权,忽然抬起手,就着牵手的姿势,把她的手递到自己嘴边,然后叫人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
郡主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詹权一脸无辜地瞧着郡主,知道郡主肯定不好意思说什么亲不亲的。
我的郡主,既然你没法说出我的罪名,那我必然是无辜的。
等到詹权销假去了兵营,昌华郡主才有空整理婚礼时收到的各类贺礼。
在有一些人家,还未分家时,这类的贺礼多由长辈帮忙收着。这并非是长辈专制,是因为收了贺礼需要日后找机会回礼,而回礼一般都是从公中出,既然如此那么贺礼充公也显得正常。万商却没这么做,安信侯府经营有道公中富裕,不差这一点。
从詹木宝和江岳成婚时就划下了道道,贺礼什么的都直接交给小夫妻了。
不过查验礼册时,昌华郡主还是去万商面前求了个嬷嬷来帮忙。
万商懂她的意思,直接把最得用最可靠的乌嬷嬷派过来了。
这样一来,每当昌华郡主查验一样礼物,是谁家送来的,价值多少等,乌嬷嬷就顺便在一旁解说:“这是府上的老关系了……当年先侯爷去世时他们就……后来他们也……侯爷初次上朝时,这家的老爷还……他们家的少夫人是个雅致的人儿……”
再查验一样,乌嬷嬷又解说道:“这位是二爷去留山打仗时才熟络起来的。”
再多的话就没有了,这是詹权自己经营出来的关系,昌华郡主若有什么不懂,只管去问詹权,也是增加他们夫妻感情的一种方式。再或者,昌华郡主去请了詹权的亲随过来相问,这也是可以的。女主人往往用这种方式慢慢掌握男主人的生活圈子。
苟太监送了一对花好月圆的玉佩。
时人对于玉的好坏,主要是看色,并不怎么在意水头。这对花好月圆的玉佩,显然是从同一块原石上取下来的,放在一起特别相配。带了抹黄色的地方被雕成了月亮,那一抹紫里透红的色带则被雕成了繁花,又有作为主体的绿色,价值显然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