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冷笑、坏笑、似笑非笑。
万商有些恍然:“所以,难不成苟太监和荀夫人有亲戚关系?”
两人的姓氏不同。
但苟太监的这个“苟”,据乌嬷嬷所说,他自认是皇上的狗腿子,原本是想直接抛弃自家姓氏,直接叫自己“狗太监”的,还是皇上觉得这样不文雅,最后改成了“苟”。这点就和万商的兄长万苟差不多,万苟的小名叫狗儿,这是他亲生母亲起的,过继后不想丢开亲生母亲给他的唯一的东西,还是想叫自己狗儿,最后便折中取了“苟”字。
万商若有所思:“皇上应当不会随随便便改人姓氏。如果原本的姓是荀,然后去了一横变成苟,这好像说得通。”
乌嬷嬷又提醒道:“荀夫人好似也是没有娘家的,说是乱世里走散了。”苟太监同样是没有来历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成为皇上的心腹之前,生活在哪里,家人都是谁。
万商忙说:“可不能再说下去了。既然是苟太监费尽心机隐瞒的,咱们没必要寻根究底。”
乌嬷嬷自然明白万商的意思,不打算得罪苟太监,只小声地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苟太监真的非常在意荀夫人和昌华郡主,那么以后都不用担心他会对府上不利。”
万商笑说:“他忠于皇上,咱府上也忠于皇上,自然不存在谁对谁不利了。”
嘴上说着漂亮的场面话,万商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苟太监如果真和荀夫人有亲戚关系,为什么不相认呢?他又是如何变成太监的?他身上真的藏着好多谜团啊。
第137章
在安信侯府的安排下,苟太监顺利参加了昌华郡主和詹权的婚宴。
侯府这边的开宴时间设在傍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除了请刘大山庄头等人来陪客,考虑到这一桌上没有主家不太好,哪怕苟太监并不介意这一点,他既然想要避开其他参宴的宾客,自然会考虑到侯府的不方便,万商还是叫金宝珠生的双胞胎姑娘领着木蕾生的小四,让他们姐姐弟弟一起帮着待客。
也只能叫这些小不点帮着待客了。
詹木宝作为(名义上的)当家人,如果不在外头宴请众多宾客,别人还以为是侯府不给昌华郡主面子呢,又觉得是詹木宝和詹权兄弟不和。詹木舒也是一样的,他已经长到了能正经当个大人使的年纪,如果外头的宾客瞧不见他,难免会心生猜疑。
而双胞胎和小四年纪小,之前也少有在人前露面,他们不去外院就不会有事。
双胞胎姐妹天生就比小四胆子大,用佛家的话来说,这是阿赖耶识里带的。而府里的大人从未在后天打压过双胞胎的天性,反倒是有意培养她们坚韧大方的性格。所以她们虽然年纪不大,还是第一次待客,但表现一点都不差,十分小大人的样子。
小四的胆子小一些。但他自幼和姐姐们一块儿长大,习惯了做姐姐们的跟班,所以哪怕桌子上没有一个熟悉的大人,但只要有姐姐们在,他也能乖乖地独立吃饭。
被托以重任的双胞胎姐妹十分认真,轮流招待苟太监,还陪着他说话。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太监,什么是权阉。也不知道什么身份地位。他们只知道这是家里的客人,长辈们信任他们,叫他们好好招待的。
于是他们就好好招待了,用清脆的声音喊着伯伯。
苟太监有些恍惚。
太出乎他意料了!
他觉得这傍晚的风好似有一些醉人。哪怕他从来没有在安信侯府里遇到过任何难堪,但万商竟然由着这么小的孩子招待他,还是让他受宠若惊。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侯府的亲戚,还是那种和蔼的亲切的不会给孩子们带去不好影响的受人尊敬的亲戚。
苟太监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自从世家逐渐老实,皇上的内库终于没有那么穷了。皇上对许多忠于他的人一直都很好,苟太监现在全身上下很有几样贵重的东西。
他胡乱地解下来,也不管成不成套,先送两样给小姑娘,再送一样给小男孩。
小布丁们不懂这些物件的价值,想着太夫人他们说了,不用和这位伯伯太过见外,双胞胎姑娘便双手接过来,脆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小四见姐姐们都接了,也起身用双手接过,然后小声说了谢谢。就见三姐弟动作一致地低头翻看自己身上的荷包。
荷包里藏着他们各自爱吃的零食。
一人挑出一样最喜欢的,用小手递给苟太监,作为回礼。
苟太监:“……”
苟太监下意识嘴角微提,冲孩子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果万商在这里,作为被乌嬷嬷提醒过的人,她肯定能看出来,此时的苟太监真的有几分像襄国公夫人!
安信侯府的这场婚宴办得非常热闹。
听着外院里的喧嚣声,苟太监心里慢慢回忆起了从前。
正如万商猜测得那样,苟太监的出身并不算很差,家里也算是小有余财。他上头有一个大他好几岁的亲姐姐。在他四岁之前,他是一个被父母宠坏的熊孩子,会让姐姐趴在地上给他当大马骑。姐姐稍有不乐意,他会大声哭闹,父母就会打骂姐姐。
其实他们家里并不穷,不至于像穷苦人家那样,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八瓣使。
但苟太监的父母家人还是把大女儿当丫鬟一样养着。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好似她多吸一口气,都占了家里的大便宜。她就该像影子一样,在这个家里毫无存在感。
苟太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从他出生开始,家里就一直是这样的。
直到有一天,他被忧心忡忡的父母领着去见了一个人。路上,为了哄他高兴,父母还给他买了一个精致的机关小鸟。等到了那地,那人脱了他的裤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对着他父母摇摇头。苟太监仍然记得,父母就在那一瞬间齐齐变了脸色。
现在想来,那个人应该是个医书还算高明的大夫。
大夫检查出来苟太监是个天阉。
哪怕苟太监当时什么都不懂,但小孩子其实也能读懂气氛,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打算像以往那样嚎啕大哭。结果从前一看到他哭嚎就心疼得不行的父亲,那天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他被吓到了,半边脸肿起来,漂亮精巧的机关鸟掉在地上,鸟头摔了个稀巴烂。他下意识看向母亲,母亲却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父母在一夜之间变了。
苟太监不断地哭不断地闹,但父母还是变了。
他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慢慢接受家里的变化。
和姐姐比,他的处境没有一差到底。因为他的父母不易怀孕,或者就算怀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容易生下来——现在想来全然是因为他父母的血缘关系太近了——他们努力了好多年,才终于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又努力了好多年,才生下苟太监。
他们对女儿不满,就是觉得女孩不该投胎到他们家里来;只有对女儿不好,以后才不用再生女儿了。他们把苟太监宠上天,自然是苟太监是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当苟太监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他也就失去了父母的爱。
但因为苟太监外表是男孩,在父母始终生不出健康儿子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就是父母的“脸面”,让他们不至于丢人现眼。至少在吃穿上,他并没有被亏待。父母最多就是在外人瞧不见的时候,狠狠地掐他的胳膊,打他的大腿,骂他是个没良心的。
在这个家里,苟太监终于拥有了和他姐姐类似的地位。就算他外表是儿子,能骗得了别人,但在父母心里,他也成了女儿。当他拥有了女儿的处境,他才终于学会思考,姐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她不是丫鬟,更不是他的玩具。他们是亲人啊。
他对不起姐姐。
在父母的漠视和仇恨中,他和姐姐都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就是一双混蛋。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是个健康男人,那么他肯定会长成和父母一样的混蛋。他永远不会去怜悯姐姐,去心疼姐姐,去共情姐姐。
之后,乱世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