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洇过翠云楼雕花木窗。
梁舍正歪在临窗的梨花木椅上,指间捏着三枚象牙骰子,腕子轻旋,骨牌撞在描金漆盘里发出清脆的响。
案上的青瓷酒壶已空了大半,琥珀色的酒渍顺着桌沿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洼。
“十六点!又是大!”
他嗤笑一声,将骰子往盘里一扣,正待去够案上的银锭,忽听“哗啦”一声,棉布门帘被人猛地掀开。
热风卷着巷口的尘土灌进来,案上散落的几枚骰子被吹得乱滚。
蔡福那张油光锃亮的脸从门帘后挤进来,棉袍下摆还沾着草屑。
他踉跄两步扑到案前,膝盖在青砖上磕出闷响,忙不迭地伸手去拢那些乱滚的骰子:“衙内!衙内!探着了!”
梁舍眼皮懒懒地抬了抬,指尖戴着的羊脂玉扳指在描金茶盏沿上重重一磕,叮的一声脆响,压过了蔡福的聒噪:“慌什么?掉了魂不成?”
蔡福喉结上下滚了三滚,压低了声音凑上前,一股汗味混着酒气扑过来:“赵娘子出了副留守官邸!带着两个丫鬟,还有四个护卫,往城南去了!”
他顿了顿,见梁舍眉峰微动,又赶紧补道,“小的跟着看了半晌,听丫鬟嘴碎,说是去给徐家大娘子腹中的孩儿祈福呢!”
“哦?”梁舍这才直起身子,腰间玉带扣在桌角,发出“咯噔”一声闷响。
他往前倾了倾身,玉扳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哪个寺庙?”
“就是城南那座崇明寺啊!”蔡福往前又凑了半步,声音发飘,几乎要贴到梁舍耳边,“您忘了?那是曹家早年修的家庙,寺后还供着曹家的祠堂呢!”
“啪”的一声,梁舍猛地拍在案上,酒盏被震得跳起来,滚到桌边晃了晃。
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啸,滑出半尺远,一脸倨傲道:
“好!好个崇明寺!真是天助我也!”他几步踱到窗前,推开半扇木窗,风吹起他青色锦袍的下摆。
“那寺里的知客僧,去年咱家递过一张帖子,见了咱家跟见了阎王似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一脸得瑟,“真是天助我也!”
蔡福连忙赔着笑搓手,脸上的肉挤成一团:“可不是嘛!那赵娘子生得,啧啧,比画里的还娇俏。衙内您看,要不咱们找个机会,把她给绑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往窗外瞥了眼,“崇明寺后山有片竹林,密得很,最是僻静。等她烧完香出来,直接捆了塞进马车,神不知鬼不觉!”
梁舍指尖在窗棂上叩着,指节泛白。
蔡福的话像钩子,挠得他心头发痒。
他想起前日在市集上远远瞥见的那抹身影,素色襦裙,乌发如瀑,走在人群里像株沾了露的玉兰。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闭嘴!”梁舍猛地回头,眼里的光像狼崽子似的,亮得凶狠,却又倏地暗下去。
他抓起桌上的青瓷酒壶,往空中抛了抛,又稳稳接住,壶底撞在掌心发出闷响:“去,把后院那几个会家子叫上,跟过去打探清楚。看她带了多少人手,什么时候出门,都给我盯仔细了!”
蔡福脸上的笑僵住了,声音抖了抖:“衙内,这……为何不直接动手?那竹林里动手,再合适不过了……”
梁舍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蔡福被打得歪在地上,捂着脸愣愣地看他。
“你这猪脑袋!”梁舍踹了他一脚,锦靴踩在蔡福的手背上,“是想害死我吗?”
蔡福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只是不解地抬头:“小的愚钝,求衙内明示……”
梁舍收回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一脸鄙夷地啐了口:“你以为姓徐的是好惹的?他刚得了陛下的圣旨,主持黄河河务还兼了河北转运副使,这会连我爹见了他都得让三分。
这时候动他的人,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去陛下面前参一本,说咱家阻挠河务、劫持命官家眷,小爷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