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枪响,喷雾状的脑浆连带着血喷到了章片裘那套崭新的黑大褂上。
又是这个地方,阅览室门口的防风长廊内。
记得上次在这勒死那章老爷的时候,天气不好,黑漆漆冷嗖嗖的,但今日却不同,浓雾刚刚散开,阳光洒落到旁侧摆放的两张皮质独椅上,散发出动物皮革油亮的光,长廊空隙处,外头探进来一朵小花,
死者就倒在章片裘的脚旁,张开的嘴巴里喷出血,冒着热气。
记得第一次勒死章老爷出来后,用了几十秒的时间恢复冷静,再出来便偶遇到了马克思,但此时的章片裘眸底黑漆漆的,他压了压帽子,从怀里掏出蓝黑色手帕,盖到死者的脸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教父唐的脸上也看不到慌乱的呢?
他扭头看向了长廊口,看到了博物馆古物办公室成员中负责中国文物的老资格塞廖尔伯奇惊恐万分的脸,这位,他取下帽子放到胸前,温文尔雅,礼数周全,但声音却像冰窟里透出的刺骨水雾:“塞廖尔伯奇先生,很抱歉吓到你,但这就是唐人街做事的风格。”
唐人街做事的风格,诸多贵族们都感受过,师傅们穿着的黑色长袍永远服服帖帖,身上不仅没有传说中猪猡难闻的味道,还有股、茶香,他们彬彬有礼又一言不发,谁家鉴定了什么,约莫多少等小消息,半点没有流出来。
维多利亚女王和拿破仑三世也感受过,这位教父唐进来的时候,师傅们驻立在外纪律严明,给贵族们呈送、捐赠上来的珍品估价后,对贵族们是否请他去估过价等信息,闭口不谈。
“女王,我们只是拜访他家,至于鉴定了什么,绝不透露客户信息,这是唐人街的规矩。”
“年轻人,你不怕我绞死你吗?”
“那是您的规矩,您定。”
“绞死他们呢?”女王伸出手,指着在外面候着的师傅们,说到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绞死整个唐人街。”
章片裘微笑着抬头看着女王。
女王的手摸了摸怀中的爱犬,这是一条京巴犬,前几日刚从轮渡上送下来,是慈禧的爱犬,此时正温顺地朝着它新的主人摇头摆尾,又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南海东珠,漂亮极了,在章片裘的团队没有出现之前,她还只当这是串价格不菲的漂亮珠子,章片裘的鉴定和估价后,她才知道这东西是皇家之物,且能戴天珠的人级别最差也是王妃,而她戴的这一串是上个王朝皇帝最爱的宠妃所戴,柔润的光印得她的脸都光泽了起来。
这串天珠也进入皇室传承珠宝的系列里,女王也要求所有人若拿到东珠,都必须上交。
短短三个月,这位教父唐已经成为了这场几年战争之后瓜分中国文物产业链中的隐形一员。
至于身份真假,你看,连女王也不再提及,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听说大清国有个洪秀全,那人还说自己是上帝的嫡长子,耶稣是个庶子呢,章片裘的真实身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早已不再重要。
良久良久,女王用手抓住那条京巴犬的脖颈往旁边一丢,她笑了笑,东珠的光润让她的脸光彩夺目:“你是条好汉,如果你们的政府和你一样是硬骨头,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女王自然没有绞死他,她需要他。
圆明园里究竟有多少好东西,她也不知道,按流程来说,大型、重要文物要献给维多利亚女王和法国拿破仑三世,而将军们按照军衔和战绩瓜分次要部分,至于士兵们,哪怕是这次过去的五千个印度人,也会分到文物估价后约莫200法郎的‘战利品’。但火烧圆明园后,第一时间英法联军就在北京成立了战利品分配委员会,英法各三人,在北京的郊外进行了第一轮的瓜分。
瓜分的具体情况会上报,但真实情况与上报情况会一致吗?
女王冷笑了声。
如今的大英帝国已经经历了百年称雄,以往的经验早就写得明明白白,分配机制既服务于政治,也得满足军事集团的私利,偷藏一部分,上缴一部分早就是台面上的事,而圆明园的大火,以及在大火附近的这场瓜分从源头上截断溯源线索。
这意味着,这将是百年帝国征战中,被军官们偷藏最多的一场盛宴,民间收藏远远多于官方所藏在大火燃起那一刻便已注定。
他们需要他,从中估价和筛选,让贪婪不显得过于明显的同时,又能将部分真正的珍品藏多一些。
她也需要他,将真正好的珍品列出名单,强制要求贵族们上缴。
当矛与盾都需要时,章片裘和唐人街就是安全的。
从大英博物馆出来时,浓雾全部散去,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梵高的画,五彩斑斓,章片裘看向博物馆东侧那间蒸汽轮船公司的票务窗口,那儿寥寥几人排队。
从伦敦到西西里,挺麻烦的。
绝大部分人选择的线路是,先火车到达伦敦港口或利物浦港口,再坐船穿越英吉利海峡,抵达法国北部港口勒阿弗尔,抵达欧洲大陆后就可以从巴黎坐火车到马赛或里昂,再转乘马车抵达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