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沧江的夜被火把烧成了琥珀色,二十口青铜鼎在营寨中央围成星斗,鼎中炖着整只的江猪正滋滋冒油。
火头军抬着酒坛穿行在篝火间,浓烈的酒香混着江风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是去年从吴国商船上缴获的“血涛酿”,今夜终于开封。
“殿下到!”
亲卫的呼喝声刚起,满营将士的喧闹突然化作铁甲碰撞的铮鸣。
数万水卒齐刷刷起身,他们手中陶碗里的酒液竟无一人泼洒。
楚宁解了蟠龙金甲,只着玄色窄袖蟒袍踏上点将台,腰间玉珏与台上三十六面战鼓同时震响。
“今日不拜军礼!”
楚宁抄起牛角杯舀满血涛酿,琥珀色酒浆顺着杯沿滴在火堆里,腾起三尺高的幽蓝火焰。
“孤先敬打造船只和前些日子与晋国激战而战死的沧江底英灵。”
他突然扬手将酒泼向夜空,数万只陶碗紧跟着划出弧线,漫天酒雨在火光中竟如血瀑倒悬。
随后,楚宁才朗声道:“今晚,不必拘礼,放心大胆的喝酒吃肉!”
火头军擂响人皮战鼓,三十六个赤膊力士抬着烤全牛冲进校场。
冯安国撕下条牛腿大嚼,油光顺着铁戟般的胡须往下淌:“太子殿下开口,众人敞开了吃!”
校场东角爆发出震天哄笑,几个水卒正用吴军的断矛穿着江鱼炙烤。
楚宁忽然跃上酒桌,蟠龙靴踏得碗碟乱跳:“拿本宫的剑来!”
亲卫奉上三尺青锋的刹那,太子竟挥剑削下自己一缕黑发。
发丝飘落在酒坛中,被苏听梅用青铜算筹挑起,悬在篝火上方烧成青烟。
“此发为誓!”
楚宁剑指东方,对岸晋军灯火在江雾中明灭如鬼眼。
“待我军踏破沧江东岸,孤要用晋国皇帝首级祭奠战死的英魂!”
剑锋突然转向烤架上的牛头。
校场静了半息,继而爆发的吼声震得火星乱窜。
有个独眼老卒摔了陶碗,抽出腰间鱼肠剑割破掌心:“老子这眼是吴狗毒箭射的,殿下东征那天,老子要拿吴军眼珠子串项链!”
血珠甩进火堆的滋滋声里,无数兵器出鞘的寒光刺破夜幕。
苏听梅不知何时出现在楚宁身侧,青衫被火光染成血色:“殿下看那江心。”
只见二十艘龟船正悄悄离港,船尾都拖着装满火油的猪脬,“冯将军说要给对岸送道"火龙戏珠"助兴。”
话音未落,对岸突然腾起十丈火柱。
龟船上的力士们齐唱楚地船歌,歌声混着晋军的惨叫顺江飘来。
这边校场上的鼓点愈发急促,竟有赤膊水卒跳上酒桌跳起“破阵舞”,背上刺青的夜叉随着肌肉抖动,仿佛真要破皮而出。
楚宁接过亲卫递来的鎏金弓,三支火箭连珠射向夜空。
火星尚未消散,江面突然浮起千百盏河灯——原是将士们们用江豚油做的“长生灯”,灯芯里藏着写满将士姓名的桃木符。
“待尔等凯旋,孤在郢都朱雀大街摆流水席。”
太子嗓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对岸的爆炸声。
“要让晋人的子孙三代提起沧江就尿裤子!要让史官写今夜时,笔墨不够用你们的血来凑!”
八千陶碗再次斟满,酒液入喉的咕咚声竟压过了江涛。
冯安国突然把牛腿骨砸向战鼓,骨片在鼓面弹跳着奏出古怪韵律。
不知谁先起的调,整座大营突然吼起古老的战歌:“沧浪水,埋敌骨;楚人刀,斩王旗”
歌声飘过江面时,晋军水军正在商议对策。
晋国水军大帐浸在咸腥的江雾里,十二盏青铜犀角灯将人影投在湿漉漉的帐布上。
水军大都督岳永康端坐虎皮帅椅,手中战书被烛火映得泛黄,信笺边沿还沾着楚军特制的龙血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