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所有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陆文欣因为生育他而罹患心理疾病,就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痛苦,只能将他送给陆兴州。
而陆兴州对他视如己出,将他抚养成人,对他严苛一点是正常现象,编造谎言,也只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就连外婆都是为了维持家庭的幸福和平和,才迫不得已地隐瞒他。
到最后,陆之樾反而开始怀疑,会不会是自己错了。
是他在钻牛角尖,太过自我,所以才没能够想通,走进死胡同,他一直都在尽力避免成为一个麻烦,可偏偏他已经是了。
给外婆带来麻烦,给老师带来麻烦,追着他跑的人把房东搅乱得不得安宁,就连那只兔子,可能都是因为他才死去的。
报警的次数频繁,警察几乎认识了他,教育那群人的同时也教育陆之樾,疲惫万分地劝说,明明回家就能避免事端,为什么要在外面独居乱晃?为什么不低头服软?
为什么他们光找你不找别人?一定是你拒绝得不够干脆,才导致受害者的形象不够完美。
左手的伤口在往外流血,一开始是热的,后来变成温的,黏糊糊地往掌心流淌,其实本应该先进行试验,才能把控好力度,但陆之樾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尤其是温迎。
想到这个名字,那些流出来的黏稠液体都叫嚣着倒流,催促他的伤口立马结痂,转身,回头,去找她。
找到她,然后呢?
给她看这个面目全非的陆之樾,告诉她,他们很久以前就不再相似了么?
陆之樾品尝不出草莓的味道,只是凭借本能的印象,靠着“和她一样”的相似性,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走向普通的一天,终于,他感到很累,于是停下来。
确定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事物打断以后,他有些颤抖地,用那只戴了桃木珠的手重新打开被汗洇湿的稿纸,翻到另一页。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我爱你”,直直地刺进瞳孔中。
不敢再看下去,却又无法抑制地继续看下去,明知道这仅仅是一张草稿,或者用来练字的誊抄,什么都不能够代表,麻木的心脏还是传来钝痛。
但即便是誊抄,为什么要在此刻说“爱”呢?陆之樾从来都不是她所喜欢的那棵树,那棵树是她,他只是一片阴影。
脆弱,易碎,灰蒙蒙的,不知哪一步错了,就把路走成了这样,想抽丝剥茧,从头理清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杂乱的线已经缠成一团,早就无解了,只能全部斩断。
他垂着头,不知所措地凝视纸上的几行字,推测它被书写的时间,可能就在他离开长明的前一晚,他敲响房门之前,她就坐在那张桌子前,写下第一句。
[我爱你,
但不把你当成玫瑰,
或黄宝石,或大火射出的康乃馨之箭。1]
——“我对未来已经有了详尽的规划,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中断。”
[我爱你,
像爱恋某些阴暗的事物,秘密地,
介于阴影与灵魂之间。]
——“我对未来已经有了详尽的规划,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中断。”
[我爱你,
把你当成永不开花
但自身隐含花的光芒的植物…]
但是在很久以前,陆之樾也曾极其认真地规划过另一个未来。
他会顺利考入理想的大学,那所学校在他喜欢的人想去的学校对面,他会在那里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偶尔弹钢琴,经常回长明,不断地给她写信。
等到她长大,他们会在同一座城市里读书,久居,天天见。
在那个未来里,那些飘往两端的信件何时变成情书?
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眼前一片模糊,小挂件被倾倒出来,陆之樾叠好那两页纸,把它包裹成一个崭新的护身符的样子,放进贴身的口袋。
海水不是因为天空的倒影才变蓝。
那纸上写了三句“我爱你”。
不论哪一句是真的,不论有没有真的,陆之樾都只觉圆满,不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