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鄀渊转头吩咐几句,随从便捧上来一个精美木匣。
沈憬点点头,绿萼随即上前接过匣子。
“十郎有心了,父亲和母亲收到贺礼,定然欢喜。”
裴鄀渊不咸不淡问道:“不请我进去喝杯喜酒吗?”
“哦,那是应当的。请随我来。”沈憬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派从容地往前厅去。
裴鄀渊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不多时便到了前厅。
不过眼前一幕却出乎众人意料。
前厅宾客已散尽,独留宣平侯与沈鸿翊兄弟二人。宣平侯发髻微微散开,脸和脖子都泛着红,眼神涣散,显然是喝多了。
他跌跌撞撞走上前,一把扯住沈鸿翊衣领,口中喃喃念着,“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人看不起。”
沈鸿翊嫌弃地别过头,推开他,按在椅子上,“大哥,你从小就极受母亲宠爱,她为了你可谓倾尽所有。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宣平侯仰头望天,苦笑道:“从小父亲就只教你武艺,督促你读书写字。你十三岁就跟着父亲入军营历练。而我却被养成了一个废物,只能依附母亲与你,活成了一个笑话。你还问我为什么?”
“你自小身体就弱,母亲生怕你磕了碰了。父亲把我们接到上京后,也曾让你练武强身健体,可你累病了一次,母亲就与父亲大吵大闹。至于你的学业,不也是夫子稍有苛责,母亲就闹着要换人?”
沈鸿翊凝视着他,自嘲道:“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同样是母亲的儿子,她满心满眼都是你,对我却不闻不问。
当年分家后,我去西北投军,母亲连封家书都不曾写过。便是我战死沙场,她都不会流一滴泪吧。”
宣平侯愣愣转过头,“不,不是的。都是父亲偏心,不愿意栽培我。”
沈鸿翊冷笑道:“父亲对我们一视同仁。你落到今日境地,一半是母亲过分宠溺把你惯坏了,另一半则是你自己安于享乐,以致一事无成,怨不得人。”
宣平侯忽然扑过来,抓着沈鸿翊双肩用力摇晃,“不!你撒谎!你居然说母亲害了我。母亲最宠爱的就是我。都是父亲偏心……”
“够了!”沈鸿翊用力甩开他,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父亲和我都不欠你的。”
宣平侯却忽然跌坐在地,眼神迷离,絮絮叨叨起来,“父亲、母亲、还有你,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你们害了我……”
沈鸿翊眼皮突突直跳,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大哥竟上门来寻他晦气,摆明了不想让他好好过日子。
一抬头却看见女儿和靖王还有一众仆役。他脸色一沉,无力地扶了扶额头,“为父喝多了。憬儿,你派人送你大伯回去。”
沈憬“哦”了一声,忙走上前,却见宣平侯眼睛一闭,软软倒了下去。
“来人,快扶侯爷起来。”
突然一个随从站出来,低喝道:“慢着,不要动他。”
沈憬疑惑地看向那人,却见他擦了擦脸,露出白皙的脸颊。竟是小神医。
“华娘子,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随从笑眯眯地站出来,竟是卓风遥。
“哎,她非要我带她见识一下勋贵人家的宴会,这不赶巧你家就有席面?”
沈憬不解道:“可……你为啥要扮成随从?”
卓风遥无奈苦笑,“还不是这祖宗要求的?她帮我救了一个朋友,非我和她一起扮随从来赴宴。”
沈憬怔了怔,对小神医的古怪有了新的认知,随即又问道:“那我大伯父是怎么了?”
华思默从容走过去,蹲下身把了把脉,“他方才的症状并不是单纯的醉酒,应是过度酗酒引发昏厥。“
众人皆是一愣。沈鸿翊喝了不少酒,此时酒劲上来也有些晕,坐下喝了一大杯水,勉强回过神,“那眼下该怎么办?”
华思默不紧不慢掏出几根银针,扎在几处大穴上,“一会儿他应该能醒。差人扶他回去,往后务必戒酒。”
沈鸿翊叹了口气,“他沉迷酒色已久,怕是没那么容易。”
华思默摊手,淡淡道:”酗酒过度,可能引发脑风,甚至猝死。我言尽于此。”
沈鸿翊闭了闭眼,只觉头疼不已。
见他神情疲惫,沈憬忙吩咐几个小厮扶他回去休息。
待人走远,她垮下肩膀,轻轻叹了口气。今日父亲这大喜之日,算是被大伯父一家子给毁了。
转身又见那三个饿着肚子的贵客,忙命人摆了一桌席面,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
好在他们三人吃得有滋有味,沈憬脸上挂着笑,一面还不忘吩咐绿萼派人送大伯父回去。
裴鄀渊见她一脸倦色,给她夹了个鸡腿,“你累了,吃点东西。”
沈憬微微一怔,笑道:“无碍,好歹他们也让我清静了一个月。”
卓风遥夹了一筷子烤羊肉,说道:“你大伯父一家可真会挑日子。非赶在你爹娶新夫人的时候上门。”
华思默却埋头吃东西,还不忘夸一下哪道菜好吃。
裴鄀渊深深看了眼沈憬,眼神带上一丝怜爱,“你辛苦了。”
她再沉稳干练,也才十五岁。要操持这一大家子,还要面对那样不省心的一家人,寻常小娘子约莫会崩溃吧。
沈憬一时有些噎住。她活了两辈子,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做再多,都是应该的。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
这寥寥数语莫名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角。她眼眶一热,忙别过头去。
裴鄀渊担忧道:“你怎么了?”
沈憬取出丝帕,擦了擦眼睛,笑道:“无事,有沙子进眼睛了。”
“哦,那就好。”
卓风遥吃了一会儿,又打开了话匣子,“我总感觉今天这事不对劲,三娘子你还是当心点。”
沈憬抬眸笑道:“我岂会不知?一个侯府再怎么忙乱,也不至于看不住一个姨娘。再看我大伯父,方才那神情仿佛丢了魂,不像喝醉,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