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家翁以往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连夫人的死都……”
沈憬看向窗外,小花园里的长春花已抽出新芽。她笑了笑,“父亲只是粗枝大叶,能用钱换得一时的‘母慈子孝’,他自不会去揭破。可一旦动了他的根本利益,他翻脸比谁都快。”
为了一个破落的宣平侯府,与如日中天的鲁国公府撕破脸,她爹如果蠢到做出这种事,怕是早就埋骨西北了。
-------------------------------------
入夜,宣平侯府,一个中年男子跌跌撞撞进了延晖堂。他脸色微微发红,眼神迷离,嘴里念叨着,“母亲,我回来了。望江楼的账您帮我清了吗?”
戴妈妈从里屋出来,只觉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她微皱了皱眉,捏着鼻子劝道:“侯爷,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已歇下了。您有事明日再来吧。”
宣平侯闻言,努力睁开眼,恼怒地挥了挥手,“走开,连你一个奴才都看不起我。居然敢拦着我,我……我要见母亲。”
他皮肤白皙,面容清俊,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美少年。如今脸上却满满的颓废之相。
戴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劝道:“老夫人病了,现在还昏睡着。便是真有事,也得等她醒来再说啊。”
“你少来糊弄我。府里谁……谁不知道今日母亲去了将军府。莫不是她……被二弟说动了,不打算管我了?”他打了个酒嗝,眼中浮现一丝怨恨。
凭什么二弟可以建功立业,风光无限?他却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守着这个空壳侯府,活得如行尸走肉般。朝中官员看他的眼神,有奚落也有嘲讽,甚至有同情。
一个侯爷却百无用处,只能活在母亲和兄弟的阴影下。都怪他们……让他活得这般没有尊严,凭什么他们可以撒手不管?
“侯爷,老夫人为了您与将军翻了脸,气急晕了过去。您可莫要错怪她,寒了她一片慈母之心。”戴妈妈小心翼翼劝道。
屋内,沈老夫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她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委屈和哀怨齐齐涌上心头。她为了大儿子,倾其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压榨小儿子。如今她还卧病在床,他竟只惦记着自己的酒钱……
这府上若没有她极力周旋,单靠顾氏的嫁妆哪能撑得起来?他一个大男人,不养家便罢了,不顾府中亏空,还要去望江楼那等花钱如流水的地方挥霍……
正思忖间,少女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是她最宠爱的孙女。
“祖母,祖母,您怎么样了?”沈蕊站在外间轻声唤着。
“二娘子,老夫人还没醒,您先回去可好?”
沈蕊一张俏脸皱成一团,愤愤道:“祖母下午回来就睡下了,怎么还没醒?是不是被三妹妹气病了?我要去找她算账!”
沈老夫人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总算没白疼这个孙女。
她轻咳了两声,示意他们进来。
父女俩喜出望外,齐齐扑到床前。
“母亲!”
“祖母!”
沈老夫人一脸慈爱地笑了笑,示意戴妈妈扶她坐起来,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休息几日便好。”
闻言,父女俩互相看了看,脸上神情各异。
宣平侯率先开了口,“母亲,望江楼今日来催账了,您快帮我清了吧。”
沈蕊看了眼祖母疲惫的眼神,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祖母,您之前说的和欧阳四郎的亲事怎么样了?怎么还不见齐国公府来提亲?”
沈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想要假装晕过去。为什么她这么累了,儿孙们都不肯让她消停一会儿?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老夫人艰难掀了掀眼皮,望向门口,只见儿媳顾氏和孙子沈嘉宇满眼焦急地进了屋。
顾氏与她暗地里较劲十几年,她也没指望儿媳会真心来探病。孙子生得芝兰玉树,可惜随了大儿子,不思进取,成日混在脂粉堆里,与二房嫡子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沈老夫人不由悲从中来,她一心为了侯府,为何侯府的子孙们没一个能为她争口气?
她正暗自神伤,沈嘉宇却急切地说道:“祖母,姜姨娘有了身子。孙儿看中了街角那家酒肆的女儿,想抬她进府。这聘礼……”
“住口,你就这点出息,姜姨娘才收房不足两月,你就又想纳新人?”顾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儿子一眼,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婆婆摇摇欲坠的样子,低声说道:“母亲,这个月庄子的出产何时入账?公账上已经空了……”
沈老夫人木然地望着一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人真心关心她身体如何。一帮讨债鬼!张口闭口都是钱。她这么多年,为了他们冲锋陷阵,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虚弱地咳了几声,扶着额头,无奈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
屋里众人皆愣了愣,室内落针可闻。
片刻后,宣平侯支支吾吾道:“母亲,望江楼都催上门了……”
沈蕊也迫不及待问道:“祖母……您答应过孙女的……”
沈嘉宇见状,也按捺不住,“祖母,您不可以偏心妹妹,不管我啊……”
顾氏无声咬了咬唇,迟疑道:“母亲,府里几百口人要吃饭呢……”
沈老夫人费力睁大双眼,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担忧,结果却让她彻底绝望……原来在他们眼中,她也不过是个钱袋子,她可以病,但钱必须给他们……
想到这,她无力地抬手捂着太阳穴,低着头虚弱道:“我头疼,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等过几日我好了再说……”
“母亲……”
“祖母……”
众人仍不死心,纷纷挤到床前,或撒娇或求助,就是不肯安静离开。
沈老夫人看着他们的脸,一口血涌上喉头,控制不住吐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