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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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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宝大声问道:“真的,第二十二名及第?”

“榜上不是明明写著!”

张二宝不识字,但看来不会错,大喜过望,却又奇怪郑徽的眼泪,不知从何而来?低下头去,摇著他的肩问道:“一郎,可是第二十二名?”

泪眼婆娑的郑徽,点一点头,站了起来。张二宝愣了一下,猛然省悟,该先回家报喜,便一把拖著郑徽,脚不点地似地往前急奔。

出了安上门,骑来的两匹马都在,张二宝先解下一匹,服侍郑徽上了马,笑嘻嘻地仰面说道:“一郎,你把眼泪擦一擦,骑著马慢慢来,我先回家报信。”说完,他跨上另一匹马,双腿一夹,放开辔头飞奔而去。

郑徽定一定神,望著巍巍宫城,突生亲切之感。感慨虽多,喜悦却也渐渐萌生;一路思量,种种荣耀,到头来都该归结到阿娃身上。

等到策马来到延寿坊,张二宝得意洋洋地抢上前来,拉住马头嚼环;坊中里胥,抖开一幅红锦,飘落在郑徽肩上。道路两旁,家家有人在门口笑脸相迎,争著来看及第荣归的新进士。

郑徽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变成了众所瞩目的人物;心里有些发慌,只是窘笑著在马上抱拳致谢。就这样,缓缓行去,到家下马,迎面先看到一张鲜红的朱笺,高高贴在门上,大书:“新科进士郑寓”。接著一片笑声,绣春带头,领著侍儿们迎了出来。

“一郎,大喜!一郎,大喜!”大家闹哄哄地争著向他道贺。

郑徽有些晕眩的感觉,迟钝得失去了应有的反应,让侍儿们簇拥著往里走去,只见李姥和阿娃都站在堂前迎接,李姥自然是笑容满面,阿娃却是眼圈红红地,仿佛刚刚哭过。

“新贵人回来了!”李姥大声说道:“快请入席受贺!”

堂上已设下一桌筵席,阿娃斟酒相贺;四目平视,各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喝吧!”阿娃伤感地强笑道:“喝这一杯可真不容易。”

这一说又引起了郑徽的感慨,反而收敛笑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娃也真是,这是什么日子,高兴还来不及,又惹一郎伤心干什么?”李姥停了一下,又说:“不管过去怎么样,像今天这样收缘结果,可总算老天有眼。一郎,阿娃,你们欢欢喜喜对干一杯,让我看著也高兴些!”

“真的!”郑徽惊觉了,阿娃为他心力交瘁,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的金榜题名,现在大功告成,第一个该向她慰劳致谢,岂可徒然惹她伤感,于是满面堆笑地说:“阿娃,我的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里面──你如果了解,请你干了我这杯酒。”

说完,他双手捧著他的那杯酒,送到阿娃唇边;她慢慢喝干,浅浅一笑:“多谢!”然后说:“我了解你心里的意思,但不一定都能答应你。”说著,拿眼睛瞟向李姥。

郑徽觉得她语意暧昧,正想问个明白;只是张二宝急步进来报告:“街坊来给一郎道贺来了!”

阿娃向李姥看了一眼,立即吩咐:“先挡一挡驾!”然后向郑徽说道:“我跟姥姥先避一避。”

话未完,郑徽立即追问:“为什么?”

“现在没工夫说。我把绣春留在这里侍候。”

说完,她跟李姥匆匆避到后面。绣春收拾了她们母女的杯筷,换上几副干净的;刚刚安排好,张二宝已领著贺客进来了。

贺客一共四位,都是左右邻居,郑徽逐一请教了姓名,彼此站著举杯相敬,客人都道:“恭喜!”主人连称:“不敢!”干完一杯,分别落座。

“我们只知道郑兄闭门读书,等闲不敢来打扰。果然文章有价,一举成名,真是闾里之光。”贺客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说。

“托福,托福。”郑徽答道:“我因身体不好,简直步门不出,所以平日也没有去奉看各位高邻,实在太失礼了!”

“那里,那里!”贺客异口同声地谦谢。

“我看郑郎好面善!”另一位双目灼灼地看著郑徽,“仿佛那里见过?”

郑徽心里一跳,正在自我警惕,要保持镇静,却又有人接口附和:“对了!我也有同感。”

“噢,我想起来了。不过──”原先那人迟疑了一会又说:“那当然不可能的,只是也太相像了!所不同的,一个形容憔悴,神情萧瑟,那有郑兄这副玉树临风的好仪表?”

这说的是怎么回事,郑徽肚子里雪亮,故意以好奇的姿态问道:“是说我像一个什么人是不是?像谁?”

“我是瞎说。”那人笑道,“说出来太唐突了。”

“没有关系,尽管请说。”

“从前西市凶肆,有个唱挽歌的叫冯二。”

那人的话刚完,其馀的贺客,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哦──!”很明显的,都被提醒了。

“像我吗?”郑徽尽力保持平静。

“说起来真是有些像。”年纪最大的那位说,“虎贲中郎,尽多其事。”

“那我倒要会会那冯二。”郑徽略显勉强地笑道:“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惜了!郑兄这个心愿怕难如意。”

“怎么呢?”

“冯二早已绝迹,不知道飘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是,有人把当年“冯二”在天门街比赛唱挽歌的盛况,为这位飞黄腾达的新科进士讲了一遍。郑徽表面上装得极感兴味地倾听著;内心却是伤逝感今,心潮汹涌,加上唯恐人识破真相的那一份恐惧,简直分辨不出心中是怎么一种难受的滋味?

贺客终于走了,也带走了主人的欢乐兴奋的心情。首先是李姥脸上消失了笑容,悄悄走了;然后是阿娃吩咐闭上大门,怕再有贺客来说些叫人扫兴的话。郑徽则像被人揭了疮疤似地,内心隐隐作痛。

一个金榜题名的好日子,在意兴阑珊之中度过,是任何一位新科进士所未曾经验过的。

到了晚上,郑徽的心情才比较好转,他回想著上午所发生的一切,决意要跟阿娃好好儿谈它一谈。

“贺客来,你为什么要跟姥姥避走呢?”

阿娃不即回答,神情萧索地看著红烛,好久才说:“不提它吧!”

“不!”郑徽说:“你我到了今天这地步,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你真是这么不通世故?”阿娃微显不耐地,“我不相信。”

“我真不明白。”郑徽答道:“老实说吧,自从埋头故纸堆中,一切有你照料。我对人情世故确是觉得隔膜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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