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舞阳会意了,把身子靠近了荆轲,取梨大嚼,等把一个梨吃完,荆轲在他耳边的指示也说完了。
到了晚上,任姜浓妆艳抹地来了,但举止却相当稳重,灯下相看,俨如贵妇。秦舞阳在这方面的经验,十分贫乏,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只不断在心里想,怎么样看,她也不像个会做间谍的人!
在任姜的想法,她只是奉命当差,谈不上对秦舞阳有何爱憎?但看到他难于言词,而且局促,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局面弄得热闹些,于是想了些话来问,那也无非年龄多大,弟兄几人之类的极普通的寒暄。
秦舞阳有问必答。谈到他在燕市杀人,为荆轲所制,任姜听得有趣味了,自然而然地显出极注意的神气。这一来,却是提醒了秦舞阳,再谈下去,如何为田光所救,如何为太子丹所赏识,成为供养在后宫的勇士之一,这些话都不是随便可以公开的,因此,他故意打了个呵欠,笑道:“倦了!”
任姜正听得出神,不想他突然中止,不免怏怏,但也无法再问,只得起身展开寝具,伺候秦舞阳睡下。
这一刻,秦舞阳紧张了,眼睁睁看著任姜避著灯光宽衣解带,一阵阵不知来自她的衣服,还是发自她的身体的甜甜的香味,不断飘来,越发怦怦心跳,等任姜一口吹灭了灯,掀开锦衾把一个又软又暖的身子紧靠著他时,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怎么回事?你的心跳得好厉害!”说著,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回一个大窘,身子一缩,她没有能摸到他的胸,却抓住了他的臂,这躲不掉了!秦舞阳忽然想到,黑头里她看不见他的窘态,怕什么?这一念的冲破,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早已打定的主意,任凭她如何摆布好了!
于是,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反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试试?谁说我的心跳得厉害?”
任姜摸了一下,把手抽了回去,没有说话。
秦舞阳却一转身握住了她的臂,以微微抖颤的手指,在她柔腻的肌肤上滑过。任姜怕痒,可是她极力忍著笑,因为怕笑出来会形成挑逗──她心里在想著前院的荆轲,对于秦舞阳在她身旁,几乎是无动于衷的,她只觉得她对他该尽一种义务,早早了事,好安心睡觉。
于是她一把掀住了他的手说:“别这个样子,叫人痒得难受。”
她的声音平淡得索然寡味,甚至连不高兴的味道都感觉不出来。秦舞阳有著自取其辱的没趣,满腔热念,顿时冰冷。
他把手抽了回来,翻个身管自己睡了。
“怎地?”任姜有些奇怪,“是在生气吗?为什么?”
“我觉得冷。”
“喔!”任姜完全没有想到他话中有话,伸出手来,把秦舞阳的衾角掖一掖紧,又问:“这好些了吧?”
这等于自己隔绝了与任姜亲近的机会,秦舞阳倒又仿佛心有不甘了,同时他也怀疑她是故意装傻,借此逃避,心里越发不舒服。但不管如何,都是吃的哑巴亏,所以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别无动静。
任姜对他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在想,燕国怎么会派个不懂事的孩子,跟了荆轲来当使节?无怪乎会引起秦国朝臣的怀疑。但是,她也仅止于腹诽而已,事不干己,她不高兴去多想,人也有些累了,抛开杂念,管自己去寻好梦。
秦舞阳却是难受得要窒息。为了要表示不在乎任姜如何,他必须矫情装睡,一动也不敢动,但不知怎么,总想到要转侧一下,才会舒服。这个念头,越被压抑,冲力越大,终于,他断然决然地翻了个身。
任姜原是朝著他的背脊侧睡著的,一转过身来,面面相对,任姜的鼻息,隐约可闻,最难堪的是,吐气如兰,暗度芗泽,把他撩拨得心旌摇摇,脸热气喘,不知何以自处?几次他想推醒她,却又仿佛感到有条无形的线,缚住了他的手。这是什么道理?他不断地自问;几番起落,自己折腾了半天,毕竟想到了,那无形的禁制的力量,来自荆轲。
于是,他为自己欣幸了!亏得是如此,才可以毫无愧怍。她是荆轲往日的情妇,而且他们的重修旧好,就在今夕,到那时,她跟他必是无话不谈;果真与她有此一度的缱绻,叫荆轲知道了多不好意思!
想是这样想,无奈横陈的任姜,这现实的诱惑,真是太强烈了。忍到无可再忍之时,他猛然掀衾而起,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决定要逃避了。任姜为他这一下闹醒,但睡意正浓,只翻个身,并没有说什么。
秦舞阳听她轻鼾又起,便悄悄起身,以极轻柔的动作开了后门出屋;冬夜的北风,扑面吹袭,冷得他打了个寒噤,但也使他更觉清醒、抖擞,放轻脚步,沿著走廊找到了便门,拔开门闩,轻轻一推便开了。
夜寂如死,即使是极轻微的声音,有心在守候的荆轲也听得很清楚;迎出屋来,两条人影凑在一起,秦舞阳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她睡得正酣。”
“跟你说了些什么?”荆轲用同样的声音询问。
“问了我一些家境身世。提到你,她仿佛很注意。”
“喔,好!”荆轲嘱咐:“鸡鸣时分,我就回来。你尽管睡好了,回头我会唤你。”
于是他们暂时交换了住处。荆轲蹑手蹑脚地到了任姜身旁,和衣而卧,只拉过衾角,盖住半身。定一定神,把要说的话,又想了一遍,然后伸手去摸任姜的脸。
他忘了他的手极冷,任姜一惊而醒,脸上是冰凉的一只手,衾底所触摸的是上覆锦衣的一件裘服,这显然不是卸衣入寝的秦舞阳,“谁?”她失声而喊,同时一仰身坐了起来,吓得心头乱跳。
荆轲也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掩住了她的嘴,趁势一把拖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是我,荆轲,你千万别大声,我有话说。”
他的行为太诡秘,太不可测了!任姜惊疑不止,好久才定下心来,拉开他的手,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
“你说你恨我,特来向你陪罪!”荆轲轻轻地笑著。
“哼!”任姜冷笑著挣脱了他的怀抱。
荆轲随即也靠了过去,一手抱住任姜;她扭了两下,看著挣不脱,便不作徒劳无益的反抗了。
“你好会骂人!”他在她耳边说。
“你本来就是懦夫!”任姜从牙缝里进出两句话来:“一想起那天一早醒来,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我就恨不得叫你死!”
荆轲又感动,又抱愧,但感情不摆在表面上,声音中依然是那种满不在乎的劲儿:“你没有想到咱们还有此一刻的同衾共枕吧?”
“哼!谁希罕?”
“你不希罕,我可希罕。邯郸不辞而别,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安。”
“算了!不要再来骗人了!”
“耿耿此心,唯天可表!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摆在当中?”说著,拉她的手,要放在他胸前。
任姜一甩,把手甩掉了,“不用来这套!”她冷冷地说,“你从未跟人讲过一句真话。”
“你说话不凭良心!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在当中?”
荆轲轻薄地去抚摸任姜的鼓蓬蓬的胸前。她恨他这时候还要玩弄她,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使劲拧住不放,荆轲疼得无法忍受,却又不敢喊出声来,只不住地吸气。这肉体的惩罚,让任姜的气消了一大半,同时,心里也反有些歉然了。
荆轲等她一松手,翻身压住了她,双手掀住她的双肩,粗鲁地在她脸上亲著。这使任姜感到极大的刺激,又恨又爱,先还把头转来转去,躲避他的亲吻,慢慢地,她不动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荆轲把她制服了以后说,“该听我的解释了吧?”
任姜没有作声,只把头抵在他怀中。
“你骂我懦夫,我承认一半。”他轻轻地抚著她的头发说,“在邯郸,我实在是从你身边逃掉的。我没有带著你一起走的胆量,我怕我会让你受苦──你该知道,那时候我在闯天下,一个人,闯到那里是那里,有个累赘便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