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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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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名检票员产生,主席宣布:“下午二时投票。”

于是议员一哄而散,但不能离开议院————无论议员还是旁听者,一律准入不准出。旁听者更为苦恼,因为临时规定,未投票完毕,不准入场,在院子里枯守,发给两个面包充饥。深悔不该来此挤热闹的,大有其人。

议员的待遇自然要好得多,有午餐、茶点,免费享用;有鸦片烟瘾的议员,另制一份名册,册上有名,可以请准议长,发给临时通行证,由警察护送出场,过瘾之处在议院左侧的大中公寓。这个公寓已由直系包了下来,作为临时指挥的总机关,由高凌霨、吴毓麟、边守靖坐镇,每人手边一本名册、一支笔,翻来覆去地检点人数。

“江苏方面的情形不妙。”吴景濂走来,悄悄向高凌霨说,“浦口上专车的,一共四十二个,车到天津,走散了一大半,只到了十五个人。”

“不要紧,不要紧。”高凌蔚安慰他说,“一定可以凑足。”

“王幼山呢?”边守靖插进来问说,“有没有消息?”

“没有。凡是他会去的地方,都找到了,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吴景濂愤愤地说,“出尔反尔,太不够意思了。”

王幼山就是现任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他是浙江绍兴人,留日专攻警政,回国后创办浙江高等巡警学堂,为人精明强干,熟于法制,因而加入参议院,被选为议长。他在派系中虽属于梁启超、汤化龙的“宪法研究会”,但身为议长,对各派各系都有接触。直系要捧曹锟,当然非拉他不可。他原来亦曾答应帮忙,只是各方攻击,越来越烈,他又不像吴景濂那样不惜羽毛,结果只好躲了起来。

可是直系却认为非找到他不可。因为他一出现,不但可以号召好些个虽拿了钱,托病托故不出席的议员,而且曹锟之当选,若说连参议院议长都未投票,显然不够光彩。

无奈九陌红尘,茫茫人海,仓猝之间要把他找出来,实在不容易。不过,好消息也还是有,安福系的十几个人,由天津分乘五辆汽车,已经赶到————此辈就是约定一到领钱、领钱投票、投票离京的人,坐来的汽车就停在大中公寓门前,只当十几分钟即可毕事,原车回津。哪知人数还是不够————宣布开会时,可以马马虎虎虚招,正式领选票时,可不能假冒,否则一闹开来,后果极其严重。

到了午后一点钟,检点人数还只有五百六十二名,依法定人数,尚差十八人。于是,高凌蔚与吴景濂联合召集紧急会议,商讨最后对策。

“十八个人,只要不离开北京,一定凑得齐。”吴景濂说,“现在寄望在一点半钟往南开的火车,大概总可以截几个人回来。”

“请病假的是哪几位?”吴毓麟说,“也要看看真请病假、假请病假。”

“查过了。有四个是真的病了。”

“哪四个?”

“名册上注的有。”

查名册是张佩绅、廖宗北、梁善济、易宗夔,最后一名下面注着“病甚重”三字。

“只要他有口气,就要他来投票。”吴毓麟说,“不过费点手脚而已。”

这一说,提醒了吴景濂,立即找了总务科长来,要他接头医院,派医生、护士,将生病的议员,用担架抬到议院来投票。

“报告好消息。”警察总监薛之珩兴冲冲地跑了来说,“前门车站截回来五位,其中两位,说什么也不肯走,只好用强了。这得吴议长派人去讲几句好话才行。”

原来薛之珩派了“便衣”在前门车站守候,发现“临阵脱逃”的议员,先是低声留驾,倘或不听,便扭在一起,假装打架,由穿制服的警察,将两造带至局内,好言慰劝;如果连打架这一着也失效,挣脱了往火车上走,“便衣”就立即大喊“抓小偷”,诬指那议员是扒手,立即被捕,押到局中。薛之珩那里就有这么两名假扒手在。

“好!我马上派人去。”

派的是众议院的一名交际秘书,与议员个个熟悉,人缘极好。到了局里,千不是、万不是地打躬作揖,到底把那两名议员的气平下去了。

“你们押我到这里来也没有用,我不投票!”

正谈到这里,听得议院那面传来一片喧嚣,其中还夹着清晰可闻的笑声,似乎出现了很有趣的情景,令人忍不住走到窗前去张望。

这一望,好笑是好笑,可也不免羞惭。原来为了拉票,直系与吴景濂等人,无所不用其极,有人献计,还应该走内线,凡是惧内、姨太太当家、在八大胡同有相好的议员,倘有不驯服的迹象,都列入“内线监视”之列。办法很简单,一部分票款之外,另送衣料化妆品、名贵食物之类,拜托到了投票那天,务必把你们“老爷”押了来。

此刻就是“内线”发生作用的时候,不过上了年纪的太太,绝无仅有,因为一则好好出身的“官太太”,毕竟忌惮礼法,不愿也不敢如此抛头露面;再则既说“阃令森严”,只要严厉告诫,亦不怕丈夫会临阵脱逃。有些当家而能干的姨太太,亦可收到这样的效果。唯独在八大胡同有相好的议员,不致连自己的政治行为都要受窑姐儿支配,所以无不唯唯否否,口头敷衍。议院中承办此事的职员,当然再清楚不过,所以千叮万嘱:“你不要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甚至于跟你起誓,一定会来投票,那都是骗你的。到时候你替他上上劲,陪了他一起来,等他一进议院大门,你马上到大中公寓来,把送你的大红包带回去。”

如此说辞,没有一个受托的姑娘不愿听的,此刻纷纷“押”到。有些议员不肯下车,有些议员说面子不好看,要相好不必下车,让他自己进议院。结果都失败了,不肯下车的,被硬拖了下来;不叫她下车的,偏要下车,而且虎视眈眈,非要眼看着垂头丧气的议员进场不可。这就是引起轰然哗笑的缘故。

“行了!”吴毓麟说,“法定人数够了。”

其时正是钟鸣两下,吴景濂登上主席台,宣布投票开始,请检票员上台,执行任务。

于是十六名检票员,从会场各方集中到主席台,彼此心照不宣,守住了两只大票匦。

接下来便是点名发票。四名病者已用担架抬到,其中三个勉强可以扶进场,易宗夔则病得连坐起来都办不到。于是议长裁定,请两位检票员将选票拿到摆在休息室的担架前面,请易宗夔填写。

“是不是秘密投票?”

“是的,无记名投票。”检票员回答。

“那么,请你们回避。”

两个检票员便都背转身去。易宗夔持笔的手颤巍巍地写了三个字,将选票折好交回检票员。

“可以请回府了。请多保重。”检票员之一交代议院职员,“小心护送。”很殷勤地帮着照料,借以遮人耳目。

另一个检票员便乘大家看护病人时,很快地将折好的选票掀开一角,但“五千元”三字赫然在目,是一张废票。

但是到了投入票匦,易宗夔的一票,三个字变成只有两个字:曹锟。当然是调包了。

到得三点半钟,投票完毕,主席宣布四点钟开票,有半个小时的工夫,放旁听者入场,同时也要做一番必要的准备。

当然,票匦最要紧,由吴景濂亲自贴上封条,并推检票员八人,会同军警,严密看守,然后赶到大中公寓。捧曹的要角高凌霨、吴毓麟、程克、熊炳琦、王毓芝、边守靖、刘梦庚都在。

“情况如何?”吴毓麟首先发问。

“还不错。”吴景濂答说,“捣蛋的人不多。今天最大的胜利是,检票员都为理想推出,开票应该没有问题。”

“莲伯兄,”高凌霨立刻提出警告,“不能说‘应该’,要绝对没有问题。”

“一点不错。”王毓芝附和着说,“一开了票,如果出了问题,再无补救之道,趁这时候,还可以做最后检点,筹一条万全之计。”

“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检票员得力,我预备了一个人在那里,保险做得漂亮。”

“是个怎么样的人?”

“此刻没工夫说。总而言之,只看郑秘书长掣签,不出岔子,诸公就大可信任我了。”

这一个实例说明很有力,大家都放心了。“不过,”高凌霨说,“票子要尽量多争取。”

“我想能‘争’到四百七十票以上。”

照大总统选举规定,须全体议员三分之二,始可举行选举;得票四分之三,才算当选。这天实际到会人数五百九十人,已超过议员总数三分之二。五百九十人的四分之三是四百四十二,能“争”到四百七十票,亦可算是相当“漂亮”的。

因此,大家都表示满意,对吴景濂少不得慰劳几句,以为激励。其实吴景濂本人,比谁都来得开心,因为他后半世的功名富贵,即系于未来开票的个把钟头之中,王毓芝所说的“万全之计”,他早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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