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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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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熟的典故,有人愿出重金想买骏马,久无反应,后来此人听说某处有一匹千里马,可惜老病而毙,他立赶了去,以千金买此马的骸骨。这个故事一传,代州、西域的马贩子闻风而集,终于让他买到了最好的马。

“议员先生,你的意思是津保派为了招揽起见,明知你不会投票,也愿意付钱给你?”

“可以这么说。”陈议员点点头。

“事实上恐怕不这么容易。”那记者好心提出警告,“你刚刚到京,恐怕对津保派部署贿选的情形不太清楚。他们的办法是责成各小组的负责人,到那天召集属下议员,一起行动,吃饭拉屎都在一起,直到同车进议院为止。到时候你恐怕逃不了。”

“我不到时候就要走了,钱一到手,立刻迁眷南下,即或暂时不能脱身,六国饭店、法国医院都可以住。将来仍旧要南下,贯彻先修宪、后选举的政治主张。老弟,我索性跟你说个明白,我的办法,反直派是完全谅解的,此即所谓‘资粮于敌’。经过天津时,我曾跟反直派的中坚分子谈过,他亦很赞成。”

那记者认为这是奇闻,亦不免将信将疑,但还是据实报道了。到得第二天消息一见报,津保派大为紧张,因为这个陈议员创造一套拿钱不投票的理论,倘或人人学他的样,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要澄清只拿钱、不投票是办不到之事这一点,光靠口头上说,不会有多大效果,必须有行动上的表现,才够力量。

然而采取什么行动呢?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由陈议员自己来说明,他的想法是如意盘算,他的做法是失败了。

陈议员是山东人,因而由山东省省长熊炳琦找得他的一个好朋友————财政部的王科长,专诚到六国饭店跟他展开谈判。

“老兄,”王科长说,“你这个玩笑开大了,简直是放野火嘛!熊省长特为托我来问问你,到底作何打算?”

“我说得很清楚了,直系那班军头,荷包太肥了,肥到想买个大总统来玩玩。既然如此,我亦不妨开开玩笑。”

“你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假的开玩笑?”

陈议员深深点头,“你这真假二字问得好,”他说,“我倒要请教,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你是真的开玩笑,预备来拆台的,那就无话可说。如果是假的开玩笑,那么真意又是如何?彼此多年至好,尽管直说。熊省长为人厚道,你是知道的,一定有以报命。”

听他说得很恳切,陈议员便老实答说:“《官场现形记》上常用一句话,‘千里为官只为财’,如今要改作‘千里开会只为财’。听说这一次的‘票价’高下悬殊,有这话没有?”

听他这一问,王科长肚子里雪亮,“你的话对了一半。”他说,“高下是有的,却不甚悬殊,大致在五千到八千之间,至多一万。至于老兄的事,例外之例外。我跟熊省长去说,送你‘两草’,够意思了吧?”

陈议员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叫他再加‘半草’。难得承你来看我,这‘半草’我承认而不收,是你的好处。”

“承情之至。”王科长说,“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人家肯这样迁就你,自然是有所图的。”

“我知道。你说,是何条件?只要办得到,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于是王科长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招待记者,或者发布书面声明,说他的想法错了;二是参加投票,并迁出六国饭店,住到指定的旅馆。

“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可不行!”陈议员问,“住到指定的旅馆,是不是你们招待?”

“那是小事。”

“好吧!我住到你们指定的旅馆。”

“投票呢?”王科长紧盯着问,“怎么样?”

“既然住你们的地方,行动受你们控制,那也就不必去说它了。”

王科长亦是玲珑剔透的人,心知他不愿投票,但选举那天一定会出席。反正只要凑足法定人数,他投不投票,问题不大。不过有句话,一定要问清楚。

“老兄,你捧直系也好,反直系也好,我都不管。现在缩小范围,只谈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你的条件我尽力替你去做到,不过,你无论如何不可害我将来不好交代。”

“当然当然。”陈议员说,“到那天,我一定出席签名。这样,你能交代了吗?”

“能交代了。”

“好,一言为定。”陈议员说,“我还不致为两万元出卖朋友。”

这一说,王科长放心了。第二天就取来一张汇丰银行的两万元支票。陈议员倒也很漂亮,愿将支票由王科长保管,直到大选过后,再行交付。

“不必,不必!我相信你。”

“不要那么说。”陈议员摇摇头,“换了我,心里也会嘀咕,势必影响情绪,你先收着,晚上好睡得着觉。”

“既然如此,我就暂且保管。”王科长又说,“旅馆替你预备好了,在樱桃斜街,‘逛胡同’也方便些。”

十月三日晚上,甘石桥“俱乐部”统计,领支票的,已有五百六十多人,另外有一批南下而尚逗留在天津的议员,派代表跟王承斌接头,愿意“合作”,条件是当天早车到北京,一出车站便去投票,投了票领款,领了款上车回天津,不得宣布姓名。王承斌欣然同意。这一批约二十名,加上已领款的人,总数超过大总统当选所需的五百八十票。因此,吴景濂连夜发出通知,定在第二天上午十时,举行宪法会议。

这是一次试探。宪法会议须有五分之三的议员,亦即五百二十二人出席,方能开议。结果是流会了四十四次的宪法会议,终于开成了,到会的人在五百五十人以上。大选派奔走相告,欣然色喜,都认为选大总统有把握了。

但吴景濂虽已发出定在十月五日上午举行大总统选举会的通知,却丝毫不敢怠慢。最要紧的是安全问题,怕反对派捣乱,决定调集大批军警保安队,在象房桥国会所在地一带布岗;同时规定,入场旁听,一律搜身,对有问题的议员,则采取严密监视的措施。

这一夜,甘石桥的“俱乐部”通宵达旦,热闹异常,五间大厅挤得水泄不通。支票一共发出六百零五张,会应该可以开得成了,但仍旧需要盯紧。吴景濂在这天一清早到院,第一件事就是查问有没有请假的议员,如有其人,立即派人用专车去迎接,言明只要投了票,立即可以回家。

旁听的人,从九点钟开始,陆续都到了,但大部分无法进场,因为规定旁听须有议员介绍,而且要请介绍议员到大门口来认人。有些议员尚未到院,就只好等了。

这样扰扰攘攘,直到十一点五十二分,方由吴景濂宣布开会。

首先报告人数,签名报到的参议员一百五十二名,众议员四百四十一名,总计五百九十三人,已足法定人数。

“主席,主席!”

有人举手高叫,不待吴景濂准许,便已站起身来,预备发言。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议员,便使劲拉着他的衣袖,要他坐下来。

“你干什么?”想发言的议员,用力一甩衣袖,大声说道,“我发现许多陌生面孔,请主席裁定,要验明正身。”

“混蛋!”另有个议员站起来,戟指怒斥,“又不是绑上法场,要验什么正身?”

“当然要验!”被斥的议员脸都气白了,“你什么东西,直系走狗!王八蛋!”

“老子要揍你!”

相隔既远,又有人拉架,当然打不起来。扰攘之中,“验明正身”的事,也就不提了。

“现在,”吴景濂大敲议事槌,“要推定检票员十六位。预备用掣签的办法,大家同意不同意?”

他的第二个“同意”尚未出口,席次中已有多人高声响应:“同意,同意。”

于是吴景濂喊一声:“郑秘书长,请你主持掣签。”

郑秘书长名叫林皋,派人抱出一个马口铁的大圆筒,撸起衣袖一掏,掣出一支签来,高声唱名:“参议员吕志伊!”

“不在北京。”有人接口,“重新掣。”

这一回掣出来一名大选派议员,再掣又是。说也奇怪,中签的都是与直系有密切关系的大选派。倘为反对派,则多不在京,重新再掣又是大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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