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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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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过了,”王克敏答说,“总理的态度冷淡得很。”

“靳总理的回答,”曹汝霖说,“太不负责任。”

“他怎么说?”

曹汝霖将靳云鹏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言神态,形容了一遍,接着提出请求:“务必请总统切切实实交代靳总理,责成财政部先还一部分。”

徐世昌想了一下答说:“财政部到底向两行借了多少款子,请你们先开一张单子来。”

这总算是有点希望了。曹、王二人辞出公府,赶回各人的银行,找会计部门立刻查账,开出清单,第二次去见徐世昌。

一看单子,徐世昌亦吓一跳,财政部欠中国银行两千多万,欠交通银行则三千万出头。看完发愣,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都是百姓的存款,财政部吃银行,就是吃了存户。财政部不顾信用,银行不能不顾。”曹汝霖反复声言,财政部现在能筹还一部分,还有平息风潮的把握,迟则不及,将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我来跟翼青说,先想法子筹一部分款子接济。”

说要想法子,自然要等待。一等等了三天,毫无消息,曹汝霖便又去看靳云鹏,问他,大总统有没有交代筹款还一部分垫款的事。

“有。”靳云鹏说,“财政部穷得军饷薪水都发不出,哪里有钱还你们。我听说叔鲁很有钱,赌起来,一把牌就是上万进出,如果他肯垫借若干,你不就可以维持了吗?”

一听这话,曹汝霖啼笑皆非。辞出来去看王克敏,将靳云鹏的话,告诉了他,叹口气说:“你看,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当国,时局怎么会好转?”

“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王克敏笑道,“他跟我说,曹润田很有办法,他替合肥借款,动辄几千万,他不肯想法子罢了!”

“你我不能受他的挑拨,只有开诚布公合作,勉渡难关。”曹汝霖说,“看样子,恐怕非设限不可。”

“有了限制更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其时阴历年关已近,各学校、各机关的薪水亦都欠发,挤兑的情形亦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两行负责人真怕一旦撑持不住,在阴历年前倒闭,市面会引起极大的不安。但如能撑到除夕,新年有五天的时间可以喘口气,或者有奇迹出现,亦未可知。

也有人提议,不妨再向日本三家银行探探口气。曹汝霖听了只是摇头。“前债未清,免开尊口。”他说,“我有什么脸再向他们去谈借款?”

仰屋兴叹之余,又归咎到任凤苞。由任凤苞又牵出一个人,财政部次长潘复。部长李思浩是安福系健将,潘复却完全是靳云鹏捞钱的爪牙。

此人字馨航,与靳云鹏是小同乡,都是山东济宁人。他的父亲叫潘守廉,光绪十五年的进士,在河南做过知县,笃信佛教,别署对凫居士,人如其名,“守”得一个“廉”字,相当正派。

但有其父未必有其子,潘复却是个小人。他的资质本来不坏,笔下很来得,仪表尤其俊秀,看来是个金马玉堂的人物,无奈科举已停,只好捐了个候补知府衔,分发南京候补。当时藩司是潘守廉的同年陆钟琦,照看故人之子,邀他入幕,是很红的一个“文案委员”。

南京是全国候补道最多的地方,两江总督端方称之为“群‘道’如毛”,流品混杂,什么人物都有。潘复既是藩司面前的红人,自然是这些候补道结纳的对象,秦淮河畔,夜夜春宵。潘复貌如潘安,生性风流,着实享了些艳福。无如“姐儿爱俏”以外,还有“鸨儿爱钞”。潘复的束脩有限,为了筹措缠头之资,在他那些酒肉朋友设计之下,什么钱都要,品行就此搞坏了。

以后陆钟琦调升山西巡抚,潘复也跟着到了太原。武昌起义,山西响应。陆钟琦阖家殉难,做了大清朝最后的一个忠臣。潘复回到济宁,不知怎么结识了靳云鹏,臭味相投,合资办了一家鲁丰面粉公司。未几进京,在财政部当科员,浮沉下僚,很不得志。

靳云鹏却慢慢得意了。潘复刻意逢迎,竟成了靳云鹏的心腹。奉军中山东人很多,潘复为他拉拢中下级军官,以及在京里的一班小政客。靳云鹏之能脱颖而出,得力于张作霖、曹锟的力保。而张、曹认为靳云鹏不坏,自然也得力于潘复为他制造的口碑。为了酬谢起见,靳云鹏未经李思浩同意,便发表了潘复为财政部次长。明令见报之日,政要相顾愕然,不知这名不见经传的潘复是何许人。

李思浩任财政多年,自然晓得他的出身,认为靳云鹏做事太离谱,恃有安福系的后台,据理力争,拒绝潘复到部,事情成了僵局。

于是靳云鹏找人出来调停,由潘复请假二十天,李思浩派一个姓钱的代理,然后由靳云鹏发表姓钱的为烟酒署长,潘复方能到任。

一当了次长,场面自然阔了,每夜在家宴客。北京的规矩,“条子”可以叫到家来,所以潘公馆莺莺燕燕,比八大胡同的“小班”还要热闹。酒食征逐之余,继以通宵豪赌,但潘复自己却不入局,只是拥妓作壁上观。

任凤苞便是此时为潘复所勾结,将交通银行所存的准备金,一千万日元借了给财政部。大部分发了军饷,包括徐树铮所练的边防军在内,李思浩也就无话可说了。

但发军饷之中,却大有花样。军阀吃了空缺,自然要分润各方面,潘复则进一步讲条件,照领据打七折或八折实发,便有两成到三成的好处。一部分孝敬靳云鹏,一部分作为应酬费,一部分便入潘复私囊。当然,任凤苞如果没有好处,岂肯担此风险?谣传任凤苞买了曾为吴梅村所歌咏的、铁狮子胡同明朝田皇亲的住宅,钱就是由此而来的。

从袁世凯当临时大总统开始,北洋政府就靠借债度日,一是发公债,民国刚进入九年,公债已发了十次,总计金额不下三亿元之多。二是借外债,日本方面的路子是不大走得通了;财政总长李思浩另辟蹊径,以烟酒公卖收入作担保,向两家美国银行各借五百五十万美金,合计一千一百万,但除了军费、外债利息这些必不可少的支出以外,所余无几。各学校教职员的薪水无着以外,各机关亦普遍欠薪,因而出现了一个新名词,与“灾民”相对而言的“灾官”。

受“灾”的程度各个不同。交通部是阔衙门,光是虽已停止发行,但仍为“有价证券”,可供抵押担保之用,并且有市价的所谓“京钞”————中国交通在京发行,印有“北京”字样,在民国五年为袁世凯下令停兑的钞票,积有两千一百万之多。财政部近水楼台,比较方便。陆、海两部可在军费中想办法。外交部颜面攸关,政府要尽力维持。农商部管着好些厂矿,别有生财之道。司法部有好些规费收入,不妨截留。“灾情”最重的是内政部与教育部。

就在这“灾官”满目的当儿,中交两行无法维持,开始限制兑现,最初是限制数目,后来限制时间,银行只开门半天。这一来市面上谣诼纷传,大起恐慌,于是治安机关出面干涉了。

北京的治安机关归三个人负责,一个是步军统领,由江朝宗换为李长泰,又由李长泰换为王怀庆;一个是警察总监,从袁世凯时代就任职的“当方土地”吴炳湘,垮在五四运动上,现在换了满脸横肉的段洪寿;再有一个是宪兵司令秦华。每夜“三堂会审”,将王克敏、曹汝霖找了去,询问库存现金多少,兑出多少,尚余多少。对这件事,曹汝霖很不高兴,终于有一天跟段洪寿发生了冲突。

“你们要知道,不是两行亏空,是帮政府的忙受的累。你们这样子每天审强盗似的,算什么?”

段洪寿自居为“地面上的”,毫不在乎地答说:“这是你们跟政府的事,我管不着。”依旧逐日盘问如故。

曹汝霖不但受“地面上的”气,还要受“纸面上的”气————北京的报纸有三四十家之多,异军突起有张《京报》,主事者名叫邵振青,写稿时署名“飘萍”,他籍隶浙江金华,是个贫家的孤儿,靠父执帮忙,念过两年法政学校,以后就赤手空拳,闯荡天下,养成了只讲利害,不讲是非的性格。由于善交际、反应快,文字亦颇够水准,因而得任《申报》的访员,派驻北京。《申报》是全国第一的大报,邵飘萍挟报自重,北京政界亦多愿假以辞色。钱能训是浙江嘉善人,以同乡关系,走得很近。因而邵飘萍亦常出入徐世昌的公馆。清朝的“太傅”得以出任民国的总统,邵飘萍的捧场之功,自不可没。徐世昌手里有一笔由清室资助的“活动费”,是总额三百六十万元的“优字爱国公债”,市价约为票面的七折,徐世昌拿这笔钱广结善缘,邵飘萍亦分到不少。他拿这笔钱办了一张《京报》,同时还买了一辆汽车,衣饰华丽,举止阔绰,自不在话下。

北京的门房,向来以来客的排扬定应付的态度。那时北京的汽车,一共不到一百辆,除了洋人,都是达官贵人所乘坐。因此,访员看汽车的动静,可以编出一段“要闻”来。譬如看到财政总长的汽车,出现在总理官邸门前,便会写出这样一条电讯:“日昨某总长访谒阁揆,截至记者发电时止,已长谈两个钟头,尚未辞出。某总长素为某总理所倚重,闻此次谈话内容,与内阁改组有关,对于孰去孰留,某总长之意见与阁揆不尽相同,如何安排,煞费踌躇,故讨论久之又久云。”究其实际,是财政总长的小儿子,要去看他的小朋友————内阁总理的孙子,所以由奶妈带着,坐了汽车去串门子。

但邵飘萍虽然也编新闻,却非纯然的空穴来风,就因为好在他有一辆汽车,公府及要人公馆,出入无阻。见得一面,寒暄数语,问得两三个问题,回去加油添酱,便是一篇独家的“本报专讯”。因此,《京报》很快地站住脚,销量扶摇直上,俨然是北京的第一大报了。

报纸有了地位,邵飘萍的生财之道便广了。本来当时北京的报纸,几乎没有一家不领津贴的。不过他人可以争多论少,讲讲价钱。邵飘萍是说一不二,要多少便是多少。不遂所欲,马上就会“报上见”。曹汝霖不知怎么得罪了他,所以挤兑风潮一起,邵飘萍便在报上说风凉话。及至限制的规定一公布,更是以同情存户的姿态,对曹汝霖展开了恶毒的人身攻击。

邵飘萍说曹汝霖经手借日款,获得巨额回佣,所以同福夹道新造的住宅,富丽非凡,陈设尽是无价之宝。家里还有库房,积金无数。他建议交通银行的存户联合起来,到他家要求开兑。这些煽动的话,虽太过分,还不算荒唐,但最后加上一个尾巴,却露马脚了。

这个尾巴是狐狸尾巴。他说:“如果曹汝霖不肯开兑,存户即不妨取曹家的陈设及藏金作抵押,不怕他不赶紧开兑。”这等于公然教人做强盗,岂有此理。因此,明眼人,哪怕是受了“五四”宣传的影响,骂曹汝霖“卖国”的人,亦都知道,这是邵飘萍挟嫌报复,而煽动他人为他去做打手,陷人入罪,其心尤为可诛。

因此,曹汝霖仅是生气,并未受到实质上的损害。不过,两行挤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曹汝霖先还期望内阁无论如何会有办法拿出来,及至听到与直系往来密切的王克敏告诉他的一个内幕消息,不能不死心了。

王克敏所带来的内幕消息是:安福系正在倒阁。

事起于直、皖两系的不和,已发展为表面化。当挤兑风潮正开始时,冯国璋一病而亡,得病的原因是抑郁,他放弃了刮地皮带做生意,一年可以收入两百万的江苏督军,来当空头的大总统,受尽了段祺瑞、徐树铮的气,原指望着代理期满,还可以正式当选连任一次。但先是因为财权在段系手里,他们可以用“参战神秘费”的名义,每月列支十四万元,作为安福俱乐部的经费。冯国璋却无法提用任何公款来组党,以致在国会方面,一无凭借。后来看看形势不对,大破悭囊,加上长江三督的报效,共凑了两百万元,交王克敏去“运用”,却是为时已晚,“赔了夫人又折兵”,为段祺瑞硬逼下台,不得已而求其次,想当徐世昌的副总统,却又因梁士诒的反对,以及徐世昌的不愿开罪段祺瑞而成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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