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张勋心里一酸,眼眶发热,只哽咽着喊道:“大哥,大哥!”
“老弟台,别难过,”李莲英在电话中安慰他说,“这算不了什么!大清朝三百年江山,说丢了,不就丢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就带着一家子来吧!”
张勋到这时候是想通了,决定逃到公使馆,所以这样答说:“大哥,我不能上你那儿,我不能替你找麻烦————”
“不,不!”李莲英抢着问道,“你先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个主意?”
“听天由命吧!”张勋不便公开托庇于外人的打算,但觉得也不能让李莲英为他着急,便又加了一句,“大哥放心,死不了我。”
“好吧!宝眷就请过来吧!你自己可是得多保重。”
“是,是!多谢大哥。”
等他放下电话,阮忠枢急急问说:“怎么样,事情妥了吧?”
“莲英总算很够义气,听说宣武门上有炮,先就派他侄子来接了。”
“好极了,好极了!绍帅赶快先迁内眷吧!”阮忠枢说,“我这会儿找吴镜潭去商量。”说完,匆匆告辞,自己先脱离了危险地方,再作道理。
等他一走,李莲英的侄子李寿山也就到了。张勋将跟他叔叔接头的情形告诉了他。李寿山便催请火速移居,因为道路传言,宣武门上快要动手了。
但张勋的大太太,舍不得这个家,尽管拖着。王克琴也要收拾细软,而且内心正在为难,觉得局面变化得太快,令人有措手不及之感,所以亦是踌躇不定。
“张大叔,”李寿山很着急,“可真得快了。”
“是啊!”张勋拔步就走,“我看看去!”
一到上房,看他太太在垂泪,不免又气又急,想要发顿脾气,又念在糟糠之妻,况当患难,只好婉言相劝,身外之物,不必留恋,保命要紧。
话犹未毕,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不但震碎了玻璃窗,桌上的茶杯亦跳了起来,滚到地上,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张太太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张勋亦是面如死灰,不过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知道如何应变。
“快趴下来!”他将他太太一拉,双双伏在地上,只听外面大呼小叫,乱得厉害。但很奇怪,炮声却只有这一响。
张勋明白了,还只是吓吓人而已,便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只见卫士奔进来报告:“南面墙轰了一个缺口。”
“伤了多少人?”
“还好,没有伤人。”
莫非炮弹长了眼睛?张勋在估量情势,如果真的只是威吓,倒要挺他一挺,多少找回一些面子。
就这当儿,接到吴炳湘的电话,开口就问:“绍帅受惊了吧?”
“还好,还好!”
“府上没有人受伤吧?”
“居然没有!”张勋用讥嘲的语气答说,“实在很承他们的情,只发了一炮。”
“这一炮是催绍帅的起身炮。请赶快预备吧,我马上来接绍帅。”
“要接我————”
不容张勋开口,吴炳湘已将电话挂断了。张勋愣了一会儿,决定等吴炳湘来了再说。
不过,看样子似乎自己也不能不走了。这就得稍稍有个准备,勉强定定神细想,记起一样最要紧的东西,记得是放在爱妾卧室里的。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往王克琴住的那个院落走了去。一进垂花门,就看到有个男人的影子,由王克琴卧室的窗口闪现,同时有个老妈子神色惊惶地喊道:“大帅来了。”
张勋疑云大起,三脚两步进了堂屋,只见这么热的天,却垂着门帘,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一伸手将门帘掀开,望进去却只是王克琴一个人在理箱子。
“咦!”张勋问道,“就你一个人?”
“是啊!就我一个人。”
张勋愣住了,揉一揉眼说:“莫非我眼睛看花了?”
“你看见什么?”
“明明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
“活见鬼!”王克琴骂道,“不是你一夜没有睡,眼睛看花了,只怕是让那一炮把你吓昏了。”
看她神色如常,而且毫无内愧的神色,倒使张勋疑惑了,也有了解释,一炮吓昏不见得,一夜没有睡眼睛看花却是很可能的。
念头刚转得这里,心中忽又一动,一言不发,直往后房奔去。果然,如他所想象的,不但后房门大开着,而且平常难得一用的一道角门也开得笔直。足见那个男人,是经老妈子一喊,从角门溜走了。
这一下,怒气勃发,大声喊道:“你过来!”
“你是叫谁?”王克琴在外房问说。
“就是叫你!”
“叫我干吗?”
“自然有话问你。”张勋奔出来说,“角门怎么大开着?”
“怎么,”王克琴毫不示弱,“开角门也犯你辫帅的军法?”
语言轻佻,对张勋赛如火上加油,厉声喝道:“你别跟我来这套!你说,角门为什么开着?”
看他如此粗暴,王克琴便想借故翻脸,但觉得事机犹可稍后,当时缓和了脸色说:“这么热的天,还不开开角门透透气?”
“昨天也很热,为什么不开?”
王克琴停了一下说:“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你的辫子兵都垮下来了,人家到了宣武门城楼上架了炮来轰了,还不该开角门多一条逃命的生路吗?你去问徐妈,这道角门是多会儿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