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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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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替我预备?”张勋问说。

“自然是预备个退路。”吴炳湘试探着说,“现在公使团的领袖是荷兰公使,我想请他帮忙。”

“多谢,多谢!不过,我是备而不用的。”

吴炳湘知道他是门面话,当即答说:“我也是这么希望。其实世缃兄就在绍帅身边,何妨跟他商量商量。”

“是的,我会跟他商量。不过要我缴械投降,万万办不到。”张勋接着又说,“反正我这里你不必管,只请你照看我的部下就是。”

“是!这是于公于私,义不容辞的事。不过,我差不多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想提出一个要求,请绍帅体谅。”

张勋以为他在推托,立即答说:“岂敢、岂敢,除了你上床睡觉我不能同意以外,都可以商量。”

“我哪里敢上床睡觉?我想请绍帅用电话下两道命令,第一,请贵军长官马上转告弟兄们,归我照应,武器由他们自己保管,不过不准再放一枪。”

这是不缴械,面子有了,张勋很见机地说:“可以,可以!还有什么?”

“还有第二道,请下令东华门上的炮兵指挥官,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准开炮。”

“这————”张勋迟疑了。

“绍帅,”吴炳湘又说,“还是那句话,东华门架炮打谁啊?”

这一说,张勋不免冒火————生他的炮兵指挥官的气,对吴炳湘作了很令人满意的答复:“好吧!我照你的意思办,只希望你好好照应我的部下。”

“当然,当然。”

于是,挂断电话,重新告诉通信连,分别联络各处的带兵官,下达了两点命令:第一,跟警察总监联络,请他指挥地点报到,要吃要喝找吴总监;第二,抱着枪不放————不放枪但也不放手。

最后电话接到东华门上,找到炮兵指挥,开口就骂:“你简直混蛋!谁让你把炮架在东华门城楼上?往北是宫里,往南是东交民巷,你要轰谁啊?做事不用脑子,大饭桶一个。”

“是,是报告过大帅的。”炮兵指挥官在电话中嗫嚅着说。

张勋越发光火,“胡说八道!你何时报告过我?”他大声吼道,“如果你报告过我,我能跟你一样没脑子,把好好的炮,弄成个废物。你瞪着眼撒谎,诬赖长官,我把你的脑袋给切下来!”

“是,是————”电话中的声音都发抖了,“是请万参谋长转报的。”

听这一说,张勋废然长叹。“好吧,”他说,“算你报告过了。”

放下电话,时钟正打三点。只见门上领了一位客人进来,张勋是看惯了这个客人一溜歪斜的脚步的,心头便有一阵温暖,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斗瞻,这么晚了,你怎么跑了来?”

来客正是袁世凯称帝以前,月必一往徐州、“跑断双腿”的阮忠枢。他先不答张勋的话,只问:“世缃也在这里?”

“我是衔菊老之命,来劝绍帅的。时到如今,自然要跟绍帅共患难。”

“高义!高义!”阮忠枢跷着拇指,连声称赞,接着又说,“我刚打了个电报给菊老,为绍帅乞援,‘务念二十余年师生厚谊、故旧之情,为之设法保全生命财产。’既然世缃在这里,再好没有,咱们好好商量。”

张勋对他之来,深感安慰,但对他的话却不感兴趣,心想:“我的生命财产,何用你来代为‘乞援’?只要我松一句口,自能‘保全’。”因此,他意兴阑珊地说:“你们谈谈吧!我得去过一口瘾。”

于是阮忠枢将电报稿子拿给吴笈孙看,只见上面有“绍轩质直忠勇,饶有血性,惟脑筋太简单,思想太旧”,以及“今铸此大错,其心可佩,其愚可恼”的字样,不由得笑道:“好一个‘其愚可恼’,足见交情。不过当心他恼你!”

“当然,这个电报是不能给他看的。我为什么打这个电报呢?”阮忠枢自问自答地说,“我得到两个确实消息,段香岩主张不必逼得太厉害,让曹仲珊的队伍,守住西北两面,断他归路,自然可以让他就范。无奈冯玉祥执意不允,而且会不顾一切,采取激烈手段。绍轩这一条辫子他们抓住了,不死亦将受辱,我们老朋友何忍坐视。”

“这,”吴笈孙想了一下说,“我看不会。辫帅的意思活动了,镜潭亦正在安排他的退路。”

“是啊!我亦想替他安排退路。既然如此,我可以不管了。”阮忠枢又说,“康圣人是避到美国使馆去了,听说万公雨躲在法国医院,镜潭预备安排他在什么地方?”

“我想,大概是荷兰公使馆。”吴笈孙问道,“还有个消息呢?”

“还有个消息更不妙。张星五这个人你知道不?”

“不就是绍帅的大将,徐海镇守使张文生吗?”

“对了!就是他。”阮忠枢说,“绍帅的定武军还有六十几营,都在他手里。今天晚上我接到电报,说有哗变之虞。这是绍帅的致命伤。”

“根本之地一失,自然是致命伤。不过,消息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有问题。前两年,徐州我月必一至,绍帅部下,也结交了好几个,常通信息的。”

“啊,啊!”吴笈孙连连点头,“我倒忘记了,你跟徐州颇有渊源,消息灵通,一定不错。”

“我想是不会错的。派倪丹忱兼署安徽督军,就是为了就近解决定武军,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服倪丹忱而哗变呢,还是军心涣散。总之,辫子军是不会再有的了。”

“唉!”吴笈孙叹口气,“想不到张绍轩一念之差,会落到这么一个地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现在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一点,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他?”

吴笈孙想了一会儿说:“有利有弊。先从弊的方面研究:第一,对他的打击太大,恐怕他精神上受不了;第二,或许会激怒他,索性一意孤行。”

“是的。”阮忠枢问,“利呢?”

“利是可以让他死了这条心。他或许以为自己在徐州还有重兵,纵不能卷土重来,至少也可以割据一隅。所以说:‘我不离兵,兵不离枪,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老巢既失,欲归不能,负隅顽抗,已经没有意思,而况四面楚歌,顽抗都谈不上。试问不求自保,莫非自杀?”

“这话很透彻。”阮忠枢说,“不妨作个最后的准备。”

吴笈孙懂他的意思,如果劝不醒张勋,就拿这个消息刺激他,也是提醒他。倘或此着无效,那是合该北京城遭殃,无话可说了。

于是,两人决定,将张勋请出来,好好作一番最后的警告。关照听差进去一说,得到的答复是请他们到上房去坐。

到得上房,只见大凉床上摆着一个烟盘,张勋正衔着一支翡翠嘴子的“竹节枪”在吞云吐雾。烟氛弥漫中,有条穿了一身黑色印度绸褂裤的纤影,伏在凉床上,一手替他把着烟斗,一手用根烟钎子在拨烟。

见此光景,吴、阮二人都站住了脚,但张勋却看着他们连连招手,意思是虽有内眷,不必顾忌。于是客人们便在红木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勋将一个“黄、高、松”的烟泡,一口气抽完,提起小茶壶灌了一口茶,再拈一粒松子糖抛入口中,方始一跃而起,来招呼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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