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一道灼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刘绰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恰与薛媛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薛媛只觉脊背一凉,突然打了个寒颤。
秋阳正好,她却如坠冰窟。
刘绰的眼神如寒潭映月,清冷透亮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她唇角仍挂着方才与李德裕说笑时的弧度,可眼底的笑意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惊的沉静。
薛媛下意识后退半步,身子差点没站稳。
她鬓边渗出细汗。
方才那一瞬,她看到的不是未及双十的闺阁女子,而是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冰务司郎中——那个把关中豪族治得服服帖帖、令吐蕃使节铩羽而归的明慧县主。
刚刚刘绰明明在笑,却让她想起山间那些看似温润实则锋利的青石。
刘绰做的事,她都只是听说,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总觉得是传言夸大其词了。
她一直觉得,刘绰不过是个靠奇技淫巧博宠的寒门女子。
迷惑人心的皮囊或许有,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或许有。
但政绩斐然,深得民心?
怎么可能?
还不是靠赵郡李氏和东宫的面子才获封的县主!
可刚刚那个眼神,裹挟而来的强烈威压却犹如实质,让她不寒而栗。
刘绰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仿佛看到她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然后警告道:“我这个人啊,最讨厌两样东西——一是旁人碰我的男人,二是有人在我眼皮底下耍心眼。”
养在姑母身边后,她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就一直跟着姑母习武。
虽说算不上什么高手,可她绝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裴瑾那般嚣张之人,在刘绰面前也屡屡吃瘪了。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怎么了,绰绰?”李德裕见她转头,问道。
刘绰回握他的手,撅了撅嘴,开玩笑道:“下马威,伯母还是给了的!不过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
做孩子的,对自己的母亲都有一层牢不可破的贤良滤镜。
男人们是不会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对尚未进门的儿媳妇出言不善甚至是恶毒的。
成婚后,哪怕亲眼见证母亲对妻子的刁难,也只有一句:我妈养大我不容易,你就不能让一让?
刘绰上辈子就深谙这个道理。
人家是母子,说多了,男人只会觉得是你在挑拨离间,污蔑他的母亲。
不过,薛氏的怨言刘绰也可以理解。
她虽不了解薛氏,却了解曹氏。
易地而处。
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两地奔波,做母亲的,牢骚和怨气总是有的。
而且一定不少。
没想到,李德裕却追问道:“我阿娘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刘绰也不遮掩,“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伯母觉得你还没成亲呢,就已经开始‘娶了媳妇忘了娘’,她不舍得怨你,自然就将这份不满扣到我的头上了!”
李二轻笑出声:“娶了媳妇忘了娘?绰绰,这种俏皮话你是如何想到的?”
刘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这个是重点么?”
李德裕笑着捉住她的手,捏了捏,“是我做的不好。母亲都回京这么久了,我还没安抚好她。不过,阿娘说的必定不止这些?”
“伯母还问,我成亲后,是不是还要继续在朝中任职。”刘绰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道,“冰务司是肥差,这段时间,倒是有不少人给我递条子推荐人。自荐想投靠到我门下效力的也是一茬又一茬,还口口声声保证,不论何时,冰务司衙门都是我的。似乎,百官都觉得,只要我们成亲,圣人就不会让我再在朝中任实职了。”
这是李德裕一直不敢跟刘绰提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