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哼!我看是被某些人中饱私囊了吧!”古松真人冷笑连连。
“你……你这是污蔑!”
“污蔑?你敢不敢公开你名下‘万宝楼’近三年的账目?”
“账目乃商业机密!岂能随意公开?你这是干涉联盟内务!”
“我看是做贼心虚!”
“你血口喷人!”
……
两位在碧萝星跺跺脚都能引发一场小型灵潮的大人物,此刻如同市井泼妇,围绕着仙鹤该吃几颗丹药、以及更深层次的利益分配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偌大的云轩内,其他几位受邀列席的大罗金仙,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老僧;有的则饶有兴致地品着灵茶,如同在看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还有的微微皱眉,似乎觉得太过聒噪,却又懒得掺和。整个“听涛云轩”,此刻只听涛(争吵声浪)阵阵,不见半分“云”的淡泊。
就在这仙气飘飘的喧嚣达到一个高潮时,一位身着紫色星纹道袍、面容清癯、气息最为渊深的老者——翠微盟现任盟主,紫宸真人——缓缓睁开了微阖的双目。他并未看向争吵的二人,深邃的目光反而投向云轩之外,那无垠的星空深处。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他道心深处警兆微生的空间涟漪,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尘埃,极其短暂地扫过碧萝星的外层防御禁制。那感觉,阴冷、滑腻,带着一种绝非此界生灵的、令人本能厌恶的秩序混乱感,一闪而逝。
“嗯?”紫宸真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袖中下意识地掐算起来。天机混沌,晦涩不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污秽所遮蔽。是错觉?还是……
“盟主!”古松真人眼尖,立刻捕捉到紫宸真人的一丝异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高声问道,“您来评评理!这仙鹤饲喂之事,关乎我碧萝星本元气运,是否应恪守古礼,每日三丸足矣?断不可让某些利欲熏心之徒胡作非为啊!”
钱万贯也立刻转向紫宸真人,胖脸上堆满笑容:“盟主明鉴!与时俱进方为正道!仙鹤强健,星辰气运方能昌隆啊!”
紫宸真人被打断了推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看了看眼前这两位为了几只仙鹤口粮争得如同斗鸡的同道,又感受了一下那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的诡异空间涟漪,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警惕,瞬间被眼前这荒诞而真实的“仙鹤饲料危机”冲淡得无影无踪。罢了,或许真是自己长久闭关,心神过于敏感了。这螺云星域,安稳了不知多少万年,能有什么大事?
他轻轻拂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好了。仙鹤饲喂,关乎祥瑞,亦需体察其灵性变化。古礼当遵,亦不可过于拘泥。此事……容后再议。今日诸位道友论道辛苦,不如暂歇,品一品新采的‘雾顶云芽’。”
盟主发话,争执的两人虽有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互相瞪了一眼,悻悻然坐回原位。云轩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袅袅茶香和虚伪的客套寒暄所取代。至于那刹那的警兆?早已淹没在“三颗还是五颗”的琐碎争论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扩散开。紫宸真人端起白玉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也模糊了那丝本应被重视的危机感。安逸,是这里最坚硬的铠甲,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遥远的、连星光都透不进来的绝对黑暗深渊。这里是空间的褶皱,是法则的坟场,是名为“阿鼻”的修罗部族世代挣扎求存、舔舐伤口的巢穴。
没有星辰,只有偶尔撕裂黑暗、转瞬即逝的狂暴空间乱流,如同宇宙溃烂伤口中喷溅出的脓血。脚下是冰冷的、由无数破碎世界残骸和古老神魔遗骨熔铸而成的暗红色大地,散发着硫磺、铁锈和永恒绝望混合的恶臭。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的怨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灼热的铁砂。
一座庞大得如同山峦般的狰狞堡垒,如同从深渊本身生长出来的毒瘤,矗立在这片骸骨大地中央。堡垒由某种不断蠕动、仿佛活着的暗沉金属构成,表面布满獠牙般的尖刺和流淌着腐蚀性粘液的炮口。堡垒深处,一间被猩红光芒充斥、墙壁上挂满狰狞战利品(其中不乏一些依旧在痛苦蠕动、发出无声哀嚎的奇异生物头颅)的殿堂内。
一道身影高踞于由巨大星兽脊椎打磨而成的王座之上。他比血屠和碎颅更加高大,几乎顶到了这殿堂那高耸的、布满倒刺的穹顶。他周身覆盖着厚重如堡垒般的暗金色骨甲,骨甲上天然铭刻着无数扭曲的、仿佛会自行游走的痛苦符文。肩甲是两颗仍在微微搏动、释放出毁灭性力场的黑洞核心,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盔下,并非人类的面容,而是某种覆盖着黑曜石般鳞片、獠牙外突的类龙面孔,一双巨大的、燃烧着永恒暴怒与无尽野心的熔金眼瞳,如同两颗被囚禁的微型太阳,照亮了整个血腥殿堂。
他便是“阿鼻”部族的至高主宰,让深渊本身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存在——阿鼻修罗王·焚狱!
王座下方,一座巨大的、由凝固的黑色熔岩和无数痛苦扭曲灵魂虚影构筑而成的祭坛正在运转。祭坛中央,悬浮着碎颅从碧萝星发回的那点深红如血痂的讯号光芒。光芒周围,复杂的空间坐标和那颗搏动着的“混沌源核”碎片虚影,正清晰地投射在粘稠的空气中。
焚狱熔金的巨瞳,死死锁定着那虚影中搏动的黑暗核心,以及那片被绿色覆盖、显得如此“鲜美多汁”的星域影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渴望与毁灭冲动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他庞大的身躯中轰然爆发!殿堂内悬挂的战利品头颅瞬间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啸,墙壁上流淌的粘液沸腾般冒起气泡!
“嗬……嗬嗬嗬……”低沉的笑声,如同亿万块粗糙的岩石在深渊底部相互摩擦滚动,从焚狱覆盖着鳞片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终化为震动整个深渊堡垒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混沌源核!果然是它!一块被原始法则囚禁的碎片!一个被圈养得毫无爪牙的‘牧场’!天赐我‘阿鼻’!天赐我焚狱!”
狂笑声中,焚狱那覆盖着厚重骨甲的巨掌猛地抬起,狠狠拍在王座扶手上!
“轰——咔!”
由星兽最坚硬脊椎打磨而成的扶手,应声碎裂!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横扫而出,将几个侍立在王座台阶下、穿着简陋骨甲的低阶修罗战士直接掀飞,狠狠撞在流淌着粘液的墙壁上,骨断筋折,却连一声痛哼都不敢发出,只是挣扎着爬起,跪伏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传吾王谕!”焚狱的声音如同亿万雷霆在深渊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饿鬼之门’,即刻开启!目标——螺云星域,碧萝星!‘碎颅’与‘血屠’已为吾族找到了最肥美的猎场!让‘饕餮’军团准备!让‘剥皮者’战团磨利他们的刀锋!让‘噬魂’舰队点燃它们的引擎!吾要看到修罗的旗帜,插遍那片‘牧场’的每一寸土地!吾要听到那些圈养‘仙尊’们的哀嚎,成为我族儿郎冲锋的号角!吾要……那颗星球的心脏!”
随着这毁灭的咆哮,整个阿鼻深渊堡垒彻底苏醒!刺耳的、如同亿万恶鬼哭嚎的警报声撕裂了永恒的黑暗!无数道猩红的光束从堡垒各处炮口射出,在深渊中交织成一片杀戮的罗网!巨大的、如同活体巨兽般的狰狞战舰,从堡垒下方如同蜂巢般的船坞中缓缓升起,引擎喷口喷射出幽蓝与惨绿混合的毁灭光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虚空。
堡垒最核心处,那座巨大的活体金属祭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暗红光芒!空间在哀鸣,在扭曲!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边缘布满无数蠕动尖牙和痛苦灵魂残影的“门”,正在祭坛上空缓缓撕裂黑暗,强行撑开!门内,是无尽的、翻腾着毁灭欲望的猩红浪潮——那是整装待发、饥渴了无数岁月的阿鼻修罗军团!
战争,带着铁锈、硫磺与无尽贪婪的味道,已从深渊最深处,向着那片被安逸麻痹了神经的翠绿星域,张开了它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
而在碧萝星“听涛云轩”内,古松真人和钱万贯关于“清心玉露丸”该喂三颗还是五颗的争执,似乎终于达成了某种暂时性的妥协。古松真人捻着胡须,带着胜利者的矜持,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关于仙鹤幼崽的‘启蒙灵音’曲目选择,老夫认为,《九霄引凤调》过于激越,恐伤幼鹤稚嫩灵识,还是《云水禅心谣》更为稳妥……”
钱万贯撇了撇嘴,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
就在这仙气盎然、琐碎而安逸的争论余音中,碧萝星外层空间,那被所有修士视为理所当然、固若金汤的法则屏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琉璃,无声地、诡异地……向内,塌陷了一小块。一只巨大、覆盖着暗金骨甲、指尖缭绕着湮灭气息的恐怖手爪虚影,正从那塌陷处缓缓探入,贪婪地抓向星球内部那颗搏动着的、蕴藏着混沌源核的黑暗心脏。
浮空岛外,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玄翎彩喙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动作,细长的脖颈疑惑地转向天空某个方向,发出一声清越而带着一丝不安的长唳。
天空依旧晴朗,白云悠悠。只是那片被鹤唳惊扰的云朵边缘,一丝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裂纹,如同邪恶的微笑,正悄然蔓延。
浮空岛上,云轩内的茶香依旧氤氲,古松真人关于《云水禅心谣》如何滋养幼鹤灵性的阐述还在继续。紫宸真人端起温热的茶盏,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窗外那只发出警示清唳的仙鹤,又投向它凝望的天空方向。那里,只有亘古不变的、属于螺云星域的、带着一丝慵懒的蔚蓝。
他微微蹙眉,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再次浮上心头,比之前更清晰了些许,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长久安逸的道心。但那感觉随即又被钱万贯提高嗓门、关于幼鹤灵音频率是否该加入“金石之声”以激发潜能的争论所淹没。
“……频率过高,如同魔音灌耳,岂不拔苗助长?钱长老,你这简直是……”
“古松真人此言差矣!玉不琢不成器,鹤不激……”
紫宸真人暗叹一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罢了,或许是哪颗不安分的小陨星擦过了外层禁制?或是某个闭关的老友尝试突破那该死的初期瓶颈引发的法则小紊乱?在这片被遗忘的星域,能有什么真正的风浪呢?他低头,轻轻吹开茶盏边缘一片舒卷的嫩叶,啜饮了一口温润的灵茶。
他并不知道,就在此刻,在下方那颗被病态绿意覆盖的星球深处,在那片腐臭而生机勃勃的森林边缘,两个笨拙的黑色身影,正用特制的、铭刻着贪婪符文的吸管状法器,贪婪地刺入大地,偷吸着星球核心处那被层层法则包裹的“混沌源核”泄露出的、一丝丝混乱而原始的力量。那力量,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滋养着深渊的野心。
他更不知道,在十万光年之外,仙武大陆羊城的十万仙尊汇聚的恢弘仙光,与这片即将被拖入血腥屠宰场的、安逸星域里关于仙鹤该吃几颗丹药的琐碎争吵,形成了宇宙间最荒诞、也最残酷的对比。
碧萝星森林深处,一只磨盘大小、覆盖着苔藓的岩石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浑浊的黄色巨眼,茫然地瞥了一眼天空,又缓缓闭合。它那由缓慢地质运动形成的思维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刚才……是不是有颗星星,特别调皮地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