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赈灾过了一个礼拜，先前去外地逃荒的灾民陆陆续续回来了，离开前虽说都挨着饿，但最起码衣服是干净的，人还是比较精神，清清爽爽，这回来可就是大变样了，在外面待了大半年，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也没个目的地，走到哪算哪，肯定没家里待着舒坦，

一个个都是衣着褴褛，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个个都是一手破碗，一手一根‘打狗棒’，不知情的，还以为哪个地儿要开丐帮大会，这丐帮子弟前去参加呢。

在回县城的土路上，三三两两艰难的走动着，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回城的队伍似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大江河之中，然后流入到老家县城的‘大海’里，

回家了！

徐福贵同样穿着破烂，只是手里并没破碗、棍子，肩上背一包裹，夹杂在人群里，掩人耳目罢了，他先前是坐着从港岛来的一货轮，北上到魔都的，那位‘船运大王’老包的产业，跟人谈好合同，以后自己的货物就交给对方来运输，路线就是从魔都装运，然后走水路，一路南下到港岛。

所以这次坐货轮，一来方便，避免陆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二嘛，自己坐一遍货运路线图，心里也能有个底，一个来星期就到了，还是挺方便的。

到了魔都，转坐长途车到省城，然后再转县城，等快到了地儿，便中途下车，乔装打扮成‘乞丐’，加入丐帮队伍，也能避人耳目。

眼看着快到了家，心里愈发想念家里头，爹娘、家珍、老丈人、长根、还有孩子们，出来大半年，也不知道家里头怎么样了，不由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着，

“福贵，福贵，是你嘛，福贵……”

徐福贵往后一瞧，待看清来人，还真巧了，可不就是良满仓、王阿六等一干徐家川的村民嘛，便快步迎了上去，来到众人面前，穿着打扮面模样都是一个样，都好不到哪里去。

“满仓、王阿六……你们也都回来了！”

良满仓也是把徐福贵上下好一番打量，见人无异样，这才长舒口气，道：

“福贵，你这跑哪里去了？先前咱走散后，大家伙到处找你，也没个音讯，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呢。”

徐福贵早就想好由头，道：

“之前逃荒人员太多就走散了，我也在到处找你们，后来就跟着逃荒队伍一路南下，都到了海南岛了，在那边待了几个月，一直到年后，然后就又慢慢往回走了。

满仓、王阿六，你们呢，这大半年都去哪了？”

满仓道：“我们倒没走远，就在之前咱走散的地方，周边几个县城来回转着，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就那么熬着。”

徐福贵点头，往两人身后瞧了瞧，比起之前离开徐家川时，这人员少了不少，不由道：

“满仓，其他人呢？都走散了？”

王阿六叹口气，

“福贵，有几个走散的，不过好多他……他都死在外头了，有饿死，有生病身体倒了走了的，最惨的要属那王定家那个老三，就是那瘦高个，嘴角边长了颗黑痣那个，记得吧？”

徐福贵点头，“人怎么了？”

“被狼叼走吃掉了”，满仓一脸痛惜和自责，道：

“那天我们一行人赶去隔壁的县城讨饭，走的是山路，中途下起了大雨，只能在一山神庙里躲雨，哪知这雨下了一整天，山路崎岖泥泞根本没法走，只能待庙里，到了晚上也没见停，大家伙就在庙里过夜了。

后来我们下山听本地村民说起，说我们是命大，只死了一个人，那会才知道，这座山上有饿狼，还不少，说是有一二十只，本地人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没个十几人作伴，还得带上猎枪、叉子什么，一个人根本不敢进去，可我们外地逃荒来的，哪里知道这些，早知道有这么多饿狼，说什么也得连夜下山，

唉，是我害了他，年纪轻轻，就把命丢外头了！”

王阿六拍了拍人肩膀，宽慰道：

“满仓，这哪能怨你，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发生，要不是你当晚组织大家伙抵抗狼群，还把那头狼王给打死，吓跑了其它群狼，我估计死的要更多……

福贵，你是不知道当晚的惨烈，我现在想起还是阵阵后怕，咱人闹饥荒，这狼也是，在山上没吃得了，就惦记起人肉来了，当天夜里，大家伙就借宿在山神庙里，走了一天山路，又累又困，大家在庙里放些草垛子就席地而睡了，那王定家老三睡门口位置，

到了后半夜，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我们大家都吓醒了，起来却发现庙里没什么异样，点了下人，发现王定家老三没了，不见踪影，人睡门口的位置，地上留下一大滩血，然后就听到外头“嗷呜，呜呜呜……”阵阵的狼叫声，大家一听就慌了，这是狼啊，还不止一只，外头黑咕隆咚，全是发着绿光的眼珠子，我们连根棍子都没有，哪里敢出去救人，那山神庙幸亏还有一扇木门，不过都破烂不堪了，我们几人忙把门给关上，然后把庙里的那张大供桌推过来放倒给挡着些，把火给烧旺一些，

哪知那估计是一头狼，竟然把木门底部给生生咬出一口子，径直钻了进来，见人就咬，我们好几个人都被咬伤，那王喜他刚好带了张网子，那是平日里用来捕鱼的，情急之下给拿出来一罩，这狼就困在网里，最后满仓直接把供奉的土地爷那泥雕塑给推倒，才把那头饿狼给压死，外头的狼这才没敢进来，不过一直在外头叫唤，我们是一宿没睡，

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外头没动静了，这才敢出去，我们几个捡了些棍棒，四下找人，想着大家一块出来的，不能就这么把人丢这儿，兴许人没准还活着，找了半天，最后在一灌木丛里头找到了人，那肚皮子咬破，里面都掏空了，肢体也不全，哪还有活，大家伙都哭了，这人也带不走，就地掩埋，找了些石块堆了个坟头，然后我们就都下山了，

唉……”

徐福贵拍了拍人肩膀，宽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咱大家都想开点吧。”

三年饥荒，不知死了多少人，徐家川的难民也只是这巨大灾难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能活着回来就是好事，大家都加把劲，我听说咱县城里赈灾免费发放米粥，马上到了，再坚持坚持！”

一行人随着回城的队伍往县城去，到了中午左右终于是到了，粮站门口那赈灾免费发放米粥的几个摊位前，排了老长的队伍，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清一色的破破烂烂，邋里邋遢，棍棒、碗在手，不用问，肯定都是从外地逃荒回来的难民了，徐福贵、良满仓等徐家川村民也跟着排队，相比村民们的迫不及待，想要尝尝米粥的味道，他这淡定多了，要不是掩人耳目，哪里需要排队啊。

就在这时，远处几辆大卡车驶过来，停在了粮站门口，那后车斗里都是装满了粮食，从前头一辆大卡车副驾里下来一男子，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下皮鞋，手腕还戴着手表，穿着挺光鲜，一副领导派头，

男子来到粮站门口的台阶上，对这排队的人群大喊着，

“乡亲们，乡亲们，我是本县新来的县长，叫刘解放，去年时节，全国各地都遭了灾，大家伙都跑外地逃荒去了，现在能平安回来，真的不容易，也对大家伙表示欢迎。

你们也看到这卡车上的粮食了吧，这是上面拨下来的救济粮，大家伙等会领到米粥后，还请回各自的村子，眼下正值春耕，地里的种植可不能耽误了，咱要学会自救，好不好……”

“哎，福贵，福贵！”

后面排着队的良满仓拉了拉徐福贵衣袖，道：

“那前头讲话的那位新来的县长，我看着怎么这么像，你老丈人过去开的米行里面那伙计啊，叫刘……刘什么来着？”

“刘春生！”

徐福贵答着，刚人一下车，他就认出来了。

“对对，刘春生”，良满仓道：“你也觉得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