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天将明,这一日是最后一日,也是周清的爷爷落叶归根之日。
老人自这片土地孕育而生,如今也将埋葬于这片土地,永远相伴于此。
老一辈人对土地的执念很深,即使爷爷去世的前一天仍在念叨着家里的田地,父亲外出打工,便将土地全部租给了幺爹,爷爷心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鼓点声和铜锣敲响,金刚带着口罩将棺材抬了进去,为爷爷整理遗容,周清想要凑上前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昨天十点左右冰棺师傅就将冰棺关掉了,他不用猜都能想到爷爷的样子肯定不怎么好,但他就是想去看爷爷最后一面。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跟着魔了一样,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好似受到了多大打击一样,硬要凑到前面去。
周清一把将母亲抓住,想把她往外拖,可母亲还是要凑过去,碍手碍脚,让金刚干活时都有点束手,拉扯了几次后,周清终于将母亲扯到了外面。
对于母亲与爷爷的关系,周清可谓是心知肚明,母亲是绝对不会伤心到如此严重的程度,现在的表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虚假。
与其让周清相信母亲真正为爷爷伤心,还不如让周清相信母亲被奶奶附身了,这不是周清把母亲想得太恶劣,而是事实如此,又不是几岁的小孩了,再伤心又能伤心到哪去,而且母亲平时对爷爷的态度实在也不是个尊老的,有点孝心,不多。
母亲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周清,身体微微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产生剧烈的恐惧一样,体温微微发凉,要知道现在的温度可不低。
母亲缓了一会神,又蹲下干呕了几下,周清端了一把凳子过来,让她自己坐着,估摸着母亲应该戏演得差不多了,就喊旁边的幺奶奶陪着,准备进去看看。
没想到母亲仍是紧紧抓住周清,好像没有安全感一样,口里还对周清说,“不要去,等他们清理完了再去。”
周清心里有一口郁气,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现在开棺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对母亲也带上了烦闷和怨恨,他不管母亲是真的演戏还是真的伤心,此时此刻周清只感觉自己要炸了。
勉强压抑住自己的火气,周清陪母亲待在外面,其他人都穿着孝服围在堂屋,身为爷爷亲孙子,他却如同一个旁人在外面远远站着,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时间就在压抑中过去,有两个金刚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金刚对督管说着话,“刚刚那东西是我弄出来的,等下应该跟我给包烟吧。”
另一个金刚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面色难看,到水龙头洗着手,似乎碰到了恶心的东西。
屋内有人喊着,“孝子孝孙的,要来看的,可以进来了。”
周清实在忍不住了,稍微用了点力准备挣脱母亲的手进去,这个时候不再见最后一面,等到盖棺之后就没机会了。
母亲这时候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没等周清挣脱,就跟着他起身走了进去,只是人却躲在周清背后,只露出一个脸出来。
周清走到最前面,棺内以石膏粉末覆体,只露出爷爷一张脸来,面上有几条蛆在爬动,冰棺内的温度也没能让这些可恶的东西冻死,反而从幼虫变成了成虫,这已经是清理过的样子。
第一夜所烧黄纸所剩的灰烬,用白纸包好,垫在爷爷头下,之前还放着八两米,不知道是要一同埋下去,还是会当做发财米洒了,周清沉闷的盯了一会,本来想要对爷爷说的一些话也没说。
之后便是封棺,具体有没有石膏粉末覆面,周清也没能看清楚,猜测应该是会的,然后用胶布缠上缝隙,使用钉子封好棺材。
味同嚼蜡的吃了几口饭菜,周清便没了胃口,注意到小爷爷脸色也不怎么好,也是,刚刚看完那一幕,有胃口的也不多吧。
小爷爷是幺爹的儿子,幺爹比爷爷要小上十几岁,是姥姥最小的儿子,按照辈分来论,周清是叫幺爹儿子为小爷爷,其实父亲与幺爹相处起来反而跟兄弟差不多。
余光瞥见母亲又恢复了正常,还有精力发脾气,周清也没有理会什么,这几天他总是感觉很懒、很累,对万事都不太上心,进了屋,静等着出殡的时候。
出殡的时候,周清是在前面跪拜之人,从屋附近绕一个圈回来,路过有人放鞭,周清便要跪下去,高四爹给人放毛巾和烟,这是礼数。
虽然高四爹给周清交代了,不用跪得太实,路面太硬,路程不算太短,象征性的弯腰就行。
不过周清还是一一跪拜了回去,放鞭的邻居都是给爷爷送最后一程,这也是他唯一能够为爷爷做的事情。
圈子并没有划很大,一是太大了人吃不消,二是走太远了,别人也不认识,没有这个必要,走走绕绕又回到了原点。
本来周清听父亲商议是准备将爷爷葬在二爹的旁边,以后他们三兄弟都葬在一块,不过大幺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临时又反悔了。
最终定的埋葬地点就放在屋前西北方的地方,那里埋葬着姥姥、姥爷、太姥爷,正西方有条小水沟,地势偏高,也算是有山有水了。
坑已经挖好了,只是太过临水,有人挖深了一铁锹,坑底渗了一点积水出来,金刚用瓢往外舀了几下,也没多大成效。
出于担忧,父亲还是问了风水师傅,周清心里也有些担心,风水师傅倒是说没多大问题,还有金刚在旁边开玩笑,说:“反正这老头以前喜欢在河里游,水多还不好?”
将爷爷葬下之后,就到了洒发财米的时候,具体和尚说了什么周清也不太记得,大抵是问以后封侯拜相,家里出个什么大人物之类的有没有信心,越说越夸张,周清有气无力的应着,最后接了一小捧米。
母亲之前还叮嘱周清将这个发财米用袋子装起来,然后带到金沙去,周清是不信这些的,但碍于母亲的要求,还是将发财米装好,最后交给了父亲,父亲也是不信这些的,后来随手放米袋子里面了。
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爷爷葬下了,该工作的也该工作了,该回去的也该回去了,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唯有屋前又多了一个坟头,光秃秃的,里面躺着一个老人,永远的睡着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每次周清回来了,都会问一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