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娘胎长久闲置着，仙君自问也没偷懒，所以他在考虑要不要一胎怀两个，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大司命和他打了三千年交道，当然知道他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便挨在边上试图开解，“都是客套话。”

总之上了船，暂时可以安定下来了，但经历了先前的惊心动魄，大家都睡意全无，三三两两在甲板上游荡。枞言的回归，是此行最值得高兴的成果，算算时间，自他被劫走到今天，将近二十日了。这大鱼多灾多难，虽然不是同类，但这些年接下了深情厚谊，必须把他救回来才能心安。

崖儿没想到是关山越，登船后回身拱手，“看来我错怪关盟主了。”

仙君觉得大司命真是睿智一如往常，“那么本君与大司命的交情不深么？你怎么还是对本君毕恭毕敬？”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固。众人面面相觑，那么祭司算说到做到了么？万年前的誓言要如何才能实现？必定得借助后人的力量。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有胆量跳进漩涡，抵达水下城池？必定不是寻常的凡人。

憨厚的汉子答了一礼，笑道：“这事不能怨岳楼主，怪我事先没有和你通气。关某虽然是个莽夫，知恩图报却还知道。当初赤白大战，我奔走几千里救出内侄，返城途径九道口时，遇上了波月楼杀手的伏击，是岳楼主放了我一马，这个情在下一直铭记在心，从来不敢忘记。先前我随厉无咎进春岩城，不过是权宜之计，十五傍晚我就借口上船接应，先回到宝船上来了。”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幅卷轴递给紫府君，“这是仙君琅嬛里的物品么？我在龙涎屿外登上厉无咎的船，一直见他拿着图册查看，应当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鱼鳞图。如今物归原主，请仙君收好。”

有人探出船舷，叫了声岳楼主，然后放下软梯来，接水上漂泊的人上船。

“什么话？”大家眈眈看着他。

这位副盟主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人，他不擅冒险，任何事都要三思而行。虽然不能指望他一掌定乾坤，但他可以让人后顾无忧，也算是个可以托赖的盟友。

关山越道：“不必言谢，我也是借花献佛。厉无咎并未随身携带这画卷，我是在他舱房里找到的。大概下了春岩，画卷就没用了吧！你们来时乘坐的宝船已经被凿沉了，厉无咎的船工都在我控制下。神仙打架的事，关某凡夫俗子不敢参与，做做这种零散的小活儿倒还可以。但愿来得及时，能救诸位之急。”

那山影浮于水面，并非一重，颇有孤山的味道。看来厉无咎的舍命相搏，是为了换来孤山重回人间。如果真是如此就大大说不通了，他和万年前消失的山城并没有什么关系，根本犯不上为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阿傍对他的毫无王者之风十分鄙夷，“你们不是春岩城的后人吗，怎么对祖先的事一点都不了解？”

大家开始清点幸存的人员，可惜苏画的倒戈一击，让本来就凋零的波月楼又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细数数，只余十几个了，硕果仅存，还空手而还。

仙君嘴角微沉，“谁知道呢，兵来将挡吧，还能怎么样！”

人死如灯灭，器灵精魂散了，就再也无法复活了。剑是他们借以依托的载体，剑断则魂灭。他们不像人，没有三魂七魄能够消耗，一旦出现意外，就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鲛王支吾了下，“寡人生得晚，等我降世时，老祖宗脸上都长毛了。不过寡人听我爹说过，当初的祭司殉职前留下了一句话。”

“你在又能怎么样？帮我杀人么？”她笑道，“龙王鲸大善，你还做原来的你吧，我喜欢原来的你。再说我们最危急的关头还是靠你，刚才水墙崩塌，没有你我们都得淹死。”

大司命谦虚了一下，“君上过奖了，但孤山要是真的重回人间，不知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她和他并肩坐下，将断剑捧在怀里，“当初我炼化你们，让你们有了人的感情。什么是人呢，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如果朝颜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会觉得对不起你，也许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他向关山越抱拳：“多谢关大侠，正是我琅嬛之物。”

崖儿在他肩上拍了下，“之前厉无咎留了一手，我还怕你会变成傻子。”

他们是同一个藏灵子里炼化的剑灵，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崖儿将断剑接过来，在撞羽期望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白天光线明亮，还未到达，就看出那是孤山。如果说什么样的力量，能令头下脚上的高山翻转还是小意思，那么真正可怕之处在于，春岩城的坍塌毁灭仿佛都是他们的幻想。

他好像也刚回过味来了，呐呐道：“奇怪，寡人明明会水，还是鲛族里游得最好的……”四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陆续浮起了一个又一个脑袋，他的子民们都安全脱险了。鲛王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还好，寡人还以为自己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呢。”

他一直沉默，嘴唇抿得死紧，那点不痛快虽然不在脸上，但沉淀在眉尖。

撞羽垂下双肩，又坐回船舷下，对他来说是失去了姐妹和战友，对崖儿来说何尝不是。

鲛王这时发挥了作用，他说别急，“我让我的手下潜水看看，要是发现那只狐狸，一定给你带回来。”

茫然在黎明前的浓夜里徘徊，走到船尾时见一个身形蹲在船舷下的阴影里，抱着双肩，肩头微微颤抖。崖儿怔了下，“撞羽？”

崖儿觉得愧对他们，“也许我真的不适合领导波月楼。”

大家正迷惘时，月下静谧的海面上缓缓驶来一艘宝船，十六根桅杆上张着风帆，船头的饕餮金盾在阴影下狰狞犷悍。

“胡不言呢？”崖儿忽然想起来，慌忙站起身看，水波回旋，根本不见他的踪迹。也许苏画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这一根筋的狐狸决定殉情了。她空望着波涛万万，心里涌起了无边的悲凉。

崖儿怅然，“可惜说好带你们来寻宝的，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先前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下来，水纹也逐渐变得和缓。崖儿回身看，见仙君正负手向远处眺望。她过去问怎么了，他抬手一指，“你看，看见什么了？”

“啊对。”他莞尔道，“不说那些了，我现在有空，要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不能老叫米粒儿，他会不高兴的。”

崖儿正专心欣赏孩子，虽然他小得和米粒一样长短，但她眼神好，真能看清他的手脚。他蜷着两条小腿，小胳膊抱胸，正睡得香甜。先前的惊天动地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真是个皮实孩子。

仙君月色下的眼眸明亮，“要是赶得上，生个双生好不好？”

崖儿脸上一僵，“前几辈子的死法，就不用耿耿于怀了吧！”

魑魅说不，“跟着楼主跑了一圈，见识了好多没见过的人和奇景，比发财有意思多了。”

凭栏远眺的仙君脸上一派镇定自若，心里已经开始结冰。“还做原来的你，我喜欢原来的你”……这女人，真是一点都没有已为人母的觉悟。她就不怕这些话引得未婚男子误会么？还有“危急关头都靠你”，明明危急关头是自己大战齐光，然后带领他们逃离水银海的。

眼前这城如同新建，连屋檐彩绘的油墨都还没干。只是没有人，一座无人的，崭新的空城，就那样堂而皇之矗立在蓝天之下，碧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