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带人来收了尸体,交由仵作勘验。
毕岸拿出一把匕首丢给他:“试试看,合不合手。”
公蛎恍然大悟道:“你这是拿王宝来做诱饵?太不地道了!”
公蛎倒很想认为小妖对自己情有独钟,可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绝不可能。
公蛎正盯着小货车的梆子琢磨,听了赵婆婆发问,忙回道:“据唐律规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可以不予追究。”
公蛎其实心里早明白了。显然自己的血对银蚕有克制作用,刚才若不是血手一把按上去,那个刀枪不入的银蚕显然没这么快挂掉,要是给它咬一口,或者给它逃走了,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若是毕岸提前告知,公蛎绝不会同意。
玲珑拭去眼泪,微微笑道:“小女子失态了,龙掌柜见谅。”
胖头正将羊腿上的肉一点点地撕下来,头也不抬乐呵呵答道:“多好啊。有饭吃,有活干,有地方住,还有一帮街坊、朋友。嗯,找到妹妹,过两年再娶个老婆,就圆满啦。”
赵婆婆轻拍着王二狗媳妇,泪眼婆娑道:“毕掌柜,我们敬重您的人品,但您可不能因为是街坊,包庇恶人。这王宝跟我亲孙子没什么两样,我还指望老了喝他一杯茶呢!”说着更是老泪如雨,围观着无不动容。
她平静了下,优雅地用手绢拭了拭泪,道:“可是没等我找到机会,刘兰心这个狡猾的贱妇,竟然卖了祖业搬走了。而恰好我有了身孕,吐得厉害,行动不便,就这么给她逃脱了。”
毕岸道:“银精和银魂魇术阴气最重,早已将她的身体掏空了。今晚的魇术,耗尽了她最后的精气神。”
二狗媳妇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三下五除二将李婆婆抓了个满脸花。阿隼胖头忙将二人拉开,毕岸厉声喝道:“你还要不要你儿子了?”
公蛎好奇道:“什么东西?”
公蛎对她越发好奇,忍不住道:“姑娘在洛阳作何营生?”
转眼到了第七日。这日吃过午饭,公蛎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似乎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敲着梆子走过,过了片刻便听到李婆婆的尖叫,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吆喝声,瞬间乱成一团。
公蛎浑身一阵燥热,往上看去。她的容貌已经变成二十几岁的模样,长相倒说不上十分漂亮,但眉眼如水,嘴角含笑,难以言说的娇媚,特别当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一丝慵懒的时候,更是魅惑至极,让人恨不得一把揽入怀中。
亥时未过,公蛎早早地将床板支好,准备躺下。谁知毕岸三下五除二将简易床板拆了,道:“今晚守夜。”
赵婆婆自己没有孙辈,对王宝甚为疼爱。听赵婆婆呵斥,他乖乖地收了手,瘪了憋嘴抽泣起来。李婆婆被他踢打得满身脚印,气呼呼道:“你看看这孩子,多大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抢回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微响,人皮卷发出一股浓重的皮肉焦煳味道,又腥又臭,上面的字迹很快模糊成了一团。
两人来到珠儿的裁缝铺子里,公蛎见她脸颊消瘦,关切道:“你这几天忙什么?总不见你出来。”
毕岸将窗关紧,道:“今晚你,我,还有胖头,一同守着王宝。”
毕岸面不改色,正襟危坐,淡淡道:“您还是叫我毕掌柜吧,或者叫名字也可。被一个知天命的老女人叫哥哥,听起来实在令人作呕。”说着毫不犹疑一把推开了她,道:“您还是说说关于银蚕之事吧。”
正急切地盼望着女子收伞回头,忽然衣角被人一扯,一个脏兮兮的小破碗伸在了自己面前。
公蛎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尖利地痛。而更让公蛎失魂落魄的,是那个黑衣人的背影:脚步稳健,步履从容,像极了柳大。
银蚕上半身依然银光闪闪,而后半部身体却变了颜色,黑一片灰一片的,如同受了侵蚀。它似乎意识到身体的变化,竟然疯了一般啃食尾部。等它把那些变了色的部位全部吃掉,身体也只剩下了半截,抖动了一阵,就此死了,化成一段小指粗细的银条。
公蛎顿觉汗颜,豪气地将手一挥,大声道:“珠儿放心,有我在,谁也不用怕!”
连胖头都觉察出了异样,不时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睡好。
公蛎觉得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丁香花女孩儿,一会儿又后悔今日一时胆怯,没有跟着到玲珑家里坐坐,如此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绕着中堂兜起了圈子。
公蛎心想,这不正是普通人的生活吗?一家三口,锅碗瓢盆,你让我我疼你的,多好!
赵婆婆收回目光,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走吧。”
※※※
公蛎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一股熟悉的体香传来,接着便听到身后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谢谢龙掌柜。”原来刚才那半遮面的女子正是玲珑,打着那把半旧的绣花伞。公蛎大喜,激动道:“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姑娘。”
赵婆婆有些失落,平静了一会儿,道:“不错,银魇。可是我这些年养银蚕、施魇术,又有了好多心得,我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全部纹了上去。”她伏在膝上休息了下,又道:“关于银蚕的养殖之法,银魂魇术的使用,敲击的力度和频次,还有媚术,全在这里了。”
普通砖瓦上房,比不得大户人家的高大气派,却甚是干净整洁,桌椅板凳皆摆的井井有条,同赵婆婆日常给人的印象十分相符。
这理由和逻辑,听得公蛎瞠目结舌。良久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想要孩子,干吗不让董石头生个孙子给你?”
再看王宝,公蛎原本猜想那晚珠儿所见,可能是王宝被什么精怪附了身。但任公蛎如何观察留意,他就是一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普通熊孩子,着实没有一丝异象。至于李婆婆说的那个梆子声,也无一点动静。公蛎每晚留意,都不曾听到她说过的那种敲法,若不是珠儿也说听到过,公蛎几乎要认为这个老虔婆故意编排出来糊弄人的。而且珠儿这些天又得了伤寒,生意也做不得,每日大门紧闭,在家休养,公蛎没查出个定论,又被玲珑伤了这么一下,也不想去见珠儿。
公蛎发现,赵婆婆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堪比珠儿。“我躲过董滚子的严密监视,偷偷去找了李宏几次,向他哭诉。当时他答应帮我想办法离开董滚子,我想假以时日,我定能让他休了刘兰心娶我。可是过了不久,他生了儿子,欢喜得什么似的,断然不肯休妻。哼,凭什么,你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就要挨打受气?”
毕岸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她本来瘦小,如今更显得单薄,像一坨风干的橘子皮,微微笑道:“若是我一出生便是个普通的女子,该有多好。”
毕岸将李婆婆扶起,大声道:“王宝所中之毒,在下能解。这种毒成分复杂,不像是李婆婆能做的。大家散了吧。”
毕岸道:“这话说来长远了。上次孩童失踪案,我迟迟未去解救那些孩子,便是因为我发现大杂院不仅设有剥卦,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很是奇怪。若是贸然冲进去将那些孩子解救出来,只怕他们一辈子都难以恢复神智。”
房间里,公蛎表面上欢快地同胖头大快朵颐,但常常一晃神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她斜眼看着公蛎,笑道:“媚术,男人也可修炼哦。”
公蛎道:“李婆婆嘴碎,你别理她。”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甚至想到如果同柳大见面会如何。
毕岸站在公蛎身边,他的颈部,乌青的掐痕触目惊心,衣襟被撕去好大一块。公蛎再低头一看,自己不仅衣衫褴褛,连身上也伤痕累累。
公蛎按照毕岸教他说的话,大声回道:“好多啦。昨晚醒了一阵,喝了小半碗米粥,非要找玩具玩儿。我们哪有给他玩的东西!不过在我这里,他倒也不敢闹。他说想你啦,还想他的弹弓。”
赵婆婆脸上的倦态越来越明显,道:“我的使命除了采血杀人,便是寻找第三个人。李宏早死了,董滚子一介莽夫,难堪大任,又被我杀了。龙爷发了怒,要我尽快找到第三人。”她失去神采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打了一会儿转,道:“果然,你不被我诱惑,而你,竟然能从我的银魂魇术中挣脱出来。”
银蚕看似笨拙,但行动甚为敏捷,爬至床下,忽然弹起,落到了王宝身上,翻了一个身,朝他身上拱去。
丁香花女孩深邃的眼睛如同一弯漩涡,似乎要将公蛎吸进去。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公蛎的脸颊,软软滑滑,轻轻哭泣道:“救我!”
此时,她便是这么一种模样,懒懒笑道:“毕掌柜,你觉得我美吗?”
面具狞笑着,朝着她喷出一口毒雾。
毕岸翻看着镜子,道:“婆婆将此物放入木环,交给王宝做玩具,让在下好一顿寻找。”
李婆婆既不回骂也不开门,赵婆婆气急,连骂了好几声“缩头乌龟”,见公蛎站在张瓶子的货车前,大声道:“龙掌柜,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不是已经拍板定案了吗,怎么又给放出来了?”
公蛎见她垂头娇羞之态,比之刚才的端庄沉静更为楚楚动人,想她年纪轻轻,却要独自面对社会各种丑恶,忽然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大声道:“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指使公蛎便是,在下虽然不才,身家微薄,但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玲珑细心地将小娟子讨来的银钱收拾进口袋,欢快道:“快回去吧,土地庙那边有人施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