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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窨谶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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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蛎走出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胖头,狐疑道:“胖头这是在等谁?神神秘秘的。”

毕岸一走,公蛎便后悔了。看着那堆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玉鼓,他便不由自主想起毕岸所说拿热桐油往头皮灌注的情形,对那摩挲过多次的鼓面再也不敢触碰。

公蛎纳闷道:“本以为这种树已经绝迹。也不知道巫琇从何找到这些树汁。”

胖头以为公蛎同他闹着玩,只管嘿嘿傻笑,披头散发的任他摆布。公蛎将玉珏塞他手里,喝道:“拿好了!不许动!”胖头果然听话地一动不动。

如今已经初冬,天气渐冷。虽然闭门鼓尚未敲响,但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店铺也已全部打烊,只剩下各家门口昏黄的灯笼照着空荡荡的甬道。

公蛎这才留意到,胖头今日没穿短衫,而是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湖蓝新袍服,戴了一顶硬翅襥头,满脸红光,眉开眼笑的,从里到外透着开心。

大冷的天,她赤着一双脚,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麻布睡衣睡裤,脸颊冻得通红,目光游离,脚步轻浮,完全不似往日活泼伶俐的样子。

看到公蛎脸色不好看,忙补充道,“可能珠儿知道什么。阿狸死后的那个傍晚,我在准备第二天的茶汤,她竟然来了。你知道,她从来不进我这个茶馆的。”

话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毕岸站在门外,从门上的残缺处将长剑投了进来,不偏不倚,刚好扎在了鼓面正中的白点上。接着一股低沉的气流呼啸之声,石鼓瘪了下去。

院落外墙,顿时冒出好几个黑影来,伸手敏捷地跳入院中,几乎不发出一点声息。只有那个矮个子捕快高阳走过公蛎身边,嘀咕了一句:“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谁替代了七号和八号?

至于那个丁香花女孩儿,那次做梦之后,公蛎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再也不曾探寻到任何她的气息。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如此梦萦魂牵的人,公蛎竟然除了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样,只知道美得炫目。

小妖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双手抱胸致使被子高高隆起,睡梦中仍然一副紧张的模样。

公蛎笨拙地晃了晃手,装出偶遇的样子,小声道:“嗨,小妖!你家姑娘回来了没?”小妖充耳不闻,像不认识他一样,眼神穿过公蛎落在黑暗中,纤细的肩头微微抖动,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衣襟上,片刻便印湿了一大片。

公蛎皱眉道:“她都忙什么呢,天天不沾家。”

原来在公蛎又是蜕皮又是生病的这当儿,胖头已经将他的“地盘”扩展了差不多半个敦厚坊。他憨厚老实,又有力气,见人忙活便上去帮忙,一来二去,竟然同隔壁街道混得烂熟,同虎妞和柴火妞便是这么认识的。

尽管并未出乎自己的意料,这块玉珏就是块普普通通的仿品,公蛎意外之财的希望破灭,还是有些失望。

公蛎有些不服。毕岸道:“婆婆你继续说。”

虎妞大大方方道:“我们是兄弟,怕什么?再说白天,我忙着呢,哪有时间出来见面?”

银骷髅示意解开她们。马脸大汉为难道:“龙爷,直接打晕吧?这几个小东西可是个人精儿……”

公蛎心想,呸,你不就想趁着苏媚没在家,可劲儿欺负小花和小妖么?李婆婆仿佛猜到公蛎想什么,挺直身体,冷然道:“我虽俗了些,嘴巴碎了些,还是分得清轻重的。”顿了一顿,道:“这些时日,龙掌柜忙着生病,病好了忙着花天酒地,毕掌柜你又不常在家,这条街,尽是乌烟瘴气了。”

公蛎眼珠一转,装出自己梦游的样子,用一种沙哑平缓的语调道:“你——是——谁,你——怎么——来我的梦里?”

纠结了多时,房间里烛头渐暗。公蛎烦了,拿起鼓槌,闭着眼乱敲一气。

银骷髅玩味地看着小女孩纯净的眼神,道:“这个小玩具,我要留着。”

小女孩嘟起嘴巴,不情愿地扭动身子,乖乖地站在一旁观看。

确实,今天早上果真没有看到珠儿的身影。公蛎记得一大早她家原是开着门的,后来不知何时关上了。另外往常李婆婆欺负小妖,珠儿一定会出声帮忙。李婆婆也知道珠儿同毕岸闹的那一出儿,寻思珠儿对外声称是认了毕岸和公蛎做哥哥,莫要指认错了,连这两人也得罪,顿时讪讪道:“我也是猜测。”

桶里放着阿狸被剖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已经僵硬。毕岸翻弄着看了看,沉吟不语。李婆婆殷切地看着毕岸,道:“怎么样,老婆子我的判断可否正确?”

公蛎一愣,道:“你说什么?”

若不是想着以后还得指望从她口中打探苏媚的消息,公蛎早逃开了。扶着她的手臂,公蛎能够感觉到她浑身冰冷,无一丝暖意,欲要抱她,却又不敢。

公蛎愣愣道:“什么?”老木匠不再多言,佝偻着背,慢吞吞回了后院。

这招果然见效,小妖转回头来。公蛎面无表情,继续道:“我要回家——我们都回家吧——”

六个孩子每人额头上打着一个数字,从一到六,都是六七岁的样子,刚好三对,很明显是三对双胞胎,因为长得一模一样。每对都长得甚是可人疼,眉清目秀,粉脸红唇,粉雕玉琢一般,只是他们呆板沉闷,明明会睁眼眨眼,却面无表情,乖乖地席地而坐,默然不响;穿着同男子一样的黑色长袍,背部绣有银色骷髅,更显得老气横秋。

“我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叫他的名字。他微微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同我儿子当年一样的话:‘好冷,它在吸我的血。’我被吓到了,抓住他拼命摇晃。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用最后力气说‘快点搬离这个地方,快点!’”

毕岸道:“人的胆结石。”未等公蛎跳脚,道:“怪不得找不到吴三的尸体。他被火化,骨灰被和入泥里,糊在了墙上。”接着三下五除二,将整间房屋内墙上新糊的墙泥全部撬下捣碎,细细翻弄起来。

汪三财早早地睡下了,老大房间也不见了响声。胖头将院落打扫了一遍,将柜台擦拭了两遍,终于听到亥时更鼓敲响。

公蛎不明白他的用意,只管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上房墙上还挂了一串蒜,靠着一个秃扫把,窗台一堆破布烂衫,灶房门口石头上还摆着好几个破碗。”见毕岸眉头紧锁,忙接着道:“这边墙角一棵歪脖子小槐树。”

毕岸道:“窨谶鼓,是远古时候用来祭祀的乐器。”

公蛎突然明白,这些孩子们已经恢复了神智和相貌。

小妖抬起头来。她竟然满脸泪痕,无声而泣。

公蛎探头往后院看去:“小妖呢?”

山野一处空地,一条小水蛇高昂着头,悄无声息地在草丛中游走。如此远的距离,公蛎仍清晰地看到它的模样:蛇头碧青,橄榄色的身体上布满均匀细腻的鳞片,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微光。

小女孩回过头来,咯咯笑道:“你说我吗?”

毕岸收回目光,道:“信不信由你。你今晚将这个鼓敲响,明天早上便能看到第八个鼓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骨头做的鼓槌来,丢在桌上。

毕岸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原来水蛇也会有黑眼圈。”

石台上,八张已经处理的人皮,薄如蝉翼,放置在八个玉制的小鼓上。鼓身在红月亮的映射下,呈现深浅不一的红色,如同滴血。而其正中,有一个脸盘大一个光圈,红色边缘,黑色内里,如同天上的月亮。

毕岸也不言语,带着他走到另一处墙根。很快,其余六个也被挖了出来。

门外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赤脚走在地上。公蛎的第一感觉便是小妖,忙折起身推开窗户。

玲珑含羞带笑道:“我的一个簪子不小心掉了,我思量就是掉在了此处,却怎么也找不着。这不刚才找得急了,撞了龙掌柜。”她一双凤眼朝公蛎款款一瞥。

胖头忙板上了脸,挺胸收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拉扯整齐,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步子去了前堂。

精壮男子喝道:“按龙爷的话来!废话哪那么多!”

阿狸是她养的一只猫,已经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每日里只爬在这张椅子扶手上打呼噜,从不出茶馆一步,见人不动不理,也不让除了李婆婆之外的任何人触碰,所以大家几乎视它不存在。

公蛎从毕岸身后探出头来,嘀咕道:“王进怎么把她忘了。”

毕岸将书递给了他:“巫要。”

要是能找到那个丁香花女孩儿,又能治好身上的鬼面藓——那么一生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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