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忙点了灯,警惕道:“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公蛎等得焦急,忍不住道:“土房子,哪能点得着?”
公蛎倒吊身体,凑近了用脑袋轻轻碰了碰:“竖起来放着,乌黑发亮,硬得很,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做的。哦,可能不是石碾子,表面平得很。”
马脸大汉不情愿地去了绳子和绑嘴的布条。绳子绑得并不紧,双胞胎中,写七号的那个自己活动了下手脚,马上转身去帮妹妹八号,一脸警备之色。而另一个未做标记的小女孩更为活泼,嘟起嘴巴,仰脸看着银骷髅,娇嗔道:“你们把我的手脚都弄疼啦。你看,”她伸出肥嘟嘟的小胳膊,“吹吹。”
公蛎心想,老人家真是小题大做。但见她伤心,便陪着小心道:“别是吃了被药死的耗子,中毒了吧?”李婆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道:“它死于失血过多!但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只是全身的血,一点也没有了。”
先不过是骂小妖不懂事、不敬老,后来便越来越过分了,指着小妖的鼻子,满口污言秽语:“小骚蹄子!打量着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是吧?一个个妖媚狐道的,不知道搞什么勾当!”众人都劝她不住。唯独公蛎看得欢乐,远远站在旁边,时不时给小妖挤个眼儿,示意她骂得好。
八号终于被小水蛇从悬崖下拽了回来,一人一蛇伏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后面。但她依然昏迷,只是嘴巴微动,无声地叫着姐姐。
公蛎心生羡慕,嘟囔道:“糟蹋东西。还不如送我呢。”
刚才明明胖头已经闩好了门,也不知小妖怎么进来的。
一想到毕岸,公蛎心中又是一惊,忙伸手往衣袖里摸去。他去土地庙,是收到了毕岸的纸条,当时他分明随手塞进了衣袖,但如今却空空如也。
乌云退开,圆盘一般的月亮当空照耀,撒下一地银光。随着一阵梆子声响,几个身着五彩戏服、戴着福娃娃面具的人,各抱着一个小女孩从石台一侧的山洞中走出来,最后一个清瘦男子却空着手,着装也与其他人不同:他戴一张咧嘴大笑的昆仑奴面具,穿一件巨大的黑袍,却在背后绣了个银色骷髅,在月光下十分显眼。
李婆婆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缓缓道:“我的阿狸,前晚儿死了。”
公蛎似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五官。毕岸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总是不外乎五官俊朗,身形潇洒。但分开了看,眼睛稍微长了些,唇形薄而娇俏,作为男子的五官便显得有几分媚气,但配上他高挺的鼻子和有棱有角的脸型,媚气瞬间转化为了英气。
毕岸这个说一半留一半、爱装大尾巴狼的混蛋!
第二天的问询异常简单。几个身有残疾的孩子虽然恢复了神智,但对这些天魔窟一般的生活并无多少记忆,只有小平和一个大些的男孩偶尔会癔症一般念叨“一个脸上有疤的大坏蛋”,却只有只言片语,难以从中发现更多的线索。小武倒是身心健康,乖乖地问什么答什么,但对于“三爷”到底是吴三还是巫琇,他根本没有概念。
公蛎几乎要被气哭了,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婆婆身上的恐惧、绝望和无助传递过来,公蛎也不由自主发起了抖。
未等他晃过神来,那只鹰松开了利爪,公蛎重重落下。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那条小水蛇身上。
那边汪三财还在不停地问:“胖头,外面怎么回事?”胖头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公蛎低声喝道:“别理他,小妖冻坏了,你快找件干净的衣服来。”
公蛎变回人形,咬紧牙关,将石碾子推到光斑处,对准一面,一看什么也没有,忙吭吭哧哧换了另一面,直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毕岸正色道:“那怎么行,这些东西价值连城,我不能夺君子所爱。”他越是一本正经,公蛎越觉得自己被耍了。无可奈何之下,抓起一个高高举起,赌气道:“行,你也不要是吧,我这就把它给砸了!”
公蛎嗤之以鼻:“猪都看出来!脸上的肉褶子都带着笑,还打扮得这么骚包。”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眼睛深邃安静,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心安。公蛎不由朝毕岸走近了一步。
昆仑奴面具下,一双发红的眼睛,朝公蛎凑过来。
公蛎埋怨道:“我早跟你说那些丢的孩子被换了容貌,你干吗不早点解救?你要早点来……巫琇说不定也不会死。”
银骷髅似有不满,沉声道:“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而沙哑,听起来像是嗓子被捏住了一般,异常怪异。
一时间鸡飞狗跳,噪乱不已。公蛎第一次见到中老年妇女骂街,对她们层出不穷、永不匮乏的词句叹为观止,只听得张口伸颈,两眼放光,恨不得拍手叫好,鼓励她再骂出一些新意来。
公蛎低下头,干笑了两声:“这样啊……这人这么大本事……谁还能撞了他?”
三人哈哈大笑,忘尘阁中前所未有的融洽。胖头自告奋勇道:“毕掌柜,你教教我,这些都是什么?”
虎妞虽然长得像男子,终究是个未结婚的女子。胖头有些难为情,看看四周微弱的灯光,不安道:“其实白天见面也没什么。”
公蛎徒劳地扭动身体。一瞬间,他觉得银骷髅的表情分明想要一口咬死他。
李婆婆正了正脸色,道:“我搬来了这里,开这么个小茶馆,平生再无快活,不过每日里嚼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显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可是三日前,我又听到了梆子声。”
公蛎上去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在干吗呢?”胖头吓了一跳,回头揉着脑袋道:“老大,毕掌柜,你们这是出去哪儿?”眼睛却还瞥着那个方向。
玲珑脸儿一红,后退一步,低声道:“柳枝儿巷八号。”说着不待公蛎回话,低头快步走开。
李婆婆垂泪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谢毕掌柜。”
公蛎心想,莫非小妖也看上了胖头,所以跟来找他们俩算账来了?
薄薄的银刀已经将一号额上的皮肤剥出一道二指深的口子。一号在扭动,却因四肢被牢牢绑在木架上,无法挣脱。银骷髅轻描淡写道:“整张人皮被剥下来之后,还能再活七天。若你吃得下东西,山珍海味任你挑选。”
果然有些轻轻的悠扬长音,只是必须贴着耳朵才能听到。公蛎开心地道:“你听听,像是个女人在唱歌。”
这重新激起了李婆婆的斗志,她嗷一声叫,伸手去撕小妖的脸。小妖如同兔子一般跳开,反复几次,李婆婆鼻翼贲张,竟然骂起了苏媚:“苏媚个狐狸精,这么久不回家,是被哪个贱男人勾引走了,还是发骚去了勾栏院!”
公蛎想了想,决定闯入她的梦里叫醒她。但担心在她背后出声惊吓了她,便慢慢绕到小妖前面,轻咳了一声。
公蛎伸手去撕扯胖头的脸,邪恶地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了对面木匠家的虎妞?”那家的丫头又黑又壮,一个人扛两条檩条健步如飞,不带喘气儿的。
胖头挠了挠头,嗫嚅起来。公蛎恼道:“反了你了……”毕岸制止道:“哦,算了,胖头还是留着看家吧。如今城中不太平,留财叔一个人,我不放心。”
李婆婆原是见苏媚不在家,有点倚老卖老欺负人的意思,听小妖叫她“老人渣”,顿时炸了,提了扫把便要来打小妖,一众街坊等连忙上去劝。
胖头十分开心,傻乐呵了一阵,认真地道:“老大你说,对女孩子来说,送什么才能表现诚意?”
毕岸贴门而立,低声道:“你再仔细看看,找到它的正面。”伸手抓住他的尾巴,道:“放心,有什么危险我马上拉你出来。”
一推门,便见毕岸坐在中堂。他竟然在家,正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碗小米粥。看到公蛎,道:“这几日睡足睡够了吧。”
小妖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连流泪似乎都停止了,公蛎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瞬间缩小,变成一个无尽的黑洞,接着便见她身体往后仰去。
公蛎早等着毕岸说这句话了。当下飞跑至院落,不顾寒冷,脱了外套将七个玉鼓包上,兴冲冲地走了。
小妖叫的是“姐姐”!
胖头羞臊道:“……等再过些日子再说。”以胖头的品位,不是丁老木匠家的虎妞,便是杂货铺那个黑瘦的柴火妞。公蛎曾多次看到胖头傻呵呵地帮着人家搬木材,或者倒腾那些落尘的农具。公蛎拿出做老大的仗义,道:“没问题,等哪天你确定了,老大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婆婆瞬间悲惧交加,泪光涌动,凄凄切切哀求道:“毕掌柜,关于吸血一事,老婆子我只告诉过你一人。我可就依仗你了!”变脸之快,堪比公蛎换形。
公蛎哑然道:“你不做捕快,真可惜了。”
她对着空气做出抱紧的动作,“我叫着他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苍白,身体渐渐冰冷。”
书软塌塌的,竟然由一张张薄牛皮装订而成,但边缘发毛发黑,磨损严重,显然有些年月了。封面上依稀可辨出是“巫要”二字,因为这两个字的每笔每划都是由无数个巫人组成的,巫人们戴着鬼脸面具,或坐或站,或叩或拜,或歌或舞,每个人只有寥寥几笔,但极为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