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气得手脚乱舞。公蛎根本不让他有反驳之机,痛心疾首对围观者道:“我是他家叔叔,住在城东,奉他爹娘之命来找他多日了。他娘病重,他爹把家里的老耕牛都给卖了,没想到他不学好,竟然偷了救命钱出来玩。”
阿隼道:“未敢惊动。不过龙掌柜这么一闹,我担心打草惊蛇。”
阿牛满脸焦急,半晌才道:“这可怎么办?你抓紧点,爷爷急着要呢。哦,玲珑姐姐可等不及了。”
小武任由她抚摸,傻笑着不做声。玲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帮几个小乞丐盛好饭,小心地看护着他们吃完,又打扫地面,铺好木板和破烂的铺盖卷儿招呼着他们躺下,极其细致体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兜兜转转好久,层层叠叠的墙壁终于不见,两人来到一处树林里。公蛎打量着黑黝黝的四周,惊魂未定道:“我……我刚才差点被人烤了吃了。”
公蛎故弄玄虚,模仿着三爷的样子道:“他从空中抓了一朵萤火,往人嘴里一捂,小女孩样子就变了——”
阿隼将剩下的鸡头也吃了,咕咕喝了两口酒,轻蔑道:“我们有说要你参与办案吗?明明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若不是我家公子带你离开那个古阵,你今晚就回不来啦。说不定明天,南市或北市就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残疾人在沿街乞讨呢。”
公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悻悻道:“毕岸那家伙呢?”
小妖啐道:“呸,还掌柜呢,也没个正经。”
阿隼嘲笑道:“听说你这十几天不出门,每日一个烧鸡,还没吃够?今日又因为烧鸡同财叔吵架,嘿嘿,真有出息。”
胖头又开始犯傻,连声追问:“你认识他老子?”
不过既然它是木头,还是被油浸过的木头,便好办了——一把火烧了你,看你还怎么无限延伸!
阿隼轻轻松松道:“你从何处看出来头不小?”
小妖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着拉着胖头,半是撒娇半是哀求道:“胖头哥哥,我家秤杆早上被我跌断了,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今天店里生意好,只留小花一人看店我不放心,老借用你家的也不方便。你能不能等下去陈家量器店里帮我买套新的来?”胖头脸红扑扑的,鸡啄米似的点头。
琉璃珠眉飞色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瞧好儿吧。”兰花指朝青胡茬额上轻轻一点,夹着嗓子嗲声嗲气道,“等我找到避水珏,嘿嘿……”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一口浓稠的血沫喷了公蛎满头满脸,手在即将触及公蛎脖子之时,软绵绵地垂落了下来,而他的脸皮脱落,下面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阿隼哈哈一笑,猛然伸手朝空中一抓,朝他面门投掷而来,道:“着打!”一团绿莹莹的小火球朝着公蛎翻滚而来,公蛎躲闪不及,不由自主向后仰去。
脂粉香、茶香、饭菜香,以及店铺中古旧家具的气味,连同街上的说笑声、喧闹声,混杂着形成一股浓郁的市井味道,看似杂乱,却井井有条,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氤氲出一种暖洋洋来。
玲珑重复道:“避水珏?”
阿牛踌躇起来,埋怨道:“小武,我们说好今晚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的东西没拿来,我这个怎么给你?”
公蛎昂首挺胸,对着金色的阳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顿觉神清气爽。
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却满是谄媚的笑:“三爷您吃过饭了没?我这就给您做去。”说着爬到三爷脚下,细心地将他衣服下摆上沾着的草叶拿掉。
琉璃珠十分自信,拍着胸脯道:“放心,这次的生意我看得极为准确,一定能发大财。”
汪三财慌忙将手在身上擦拭干净,但并不接玉珏,只是俯身细看,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凝重。玲珑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汪三财的表情变化,道:“老先生……有何高见?”
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文弱少年,穿着一件半旧的麻衫,踮起脚尖引颈张望,并笼手学起了猫叫,似在等人。
公蛎明白了。这个三爷控制着一帮小乞丐,乞丐们每日讨到的钱统一交给他管理。
公蛎首先意识到,自己上了圈套,那个讨钱的老乞婆和小哑巴全是骗子。可是他们诱骗自己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小武听到动静,回转身对着公蛎,道:“小平阿三,明早我煮蛇羹,给你们俩补身子!”挥着小刀便来刺。
小乞丐小武仰起脸,哀求道:“你先把药给我。我想让玲珑姐姐快点好。那个东西,我一定尽力再找。”阿牛哼了一声,半是鄙夷半是泛酸道:“哼,你还想着玲珑姐姐嫁给你?玲珑才不会嫁给一个小乞丐小盗贼呢。”
一股青苹果的味道飘来,公蛎忽然开心起来,大声道:“小妖姑娘来啦?”
这神态,这姿势,几乎同三爷一模一样。
不待他说完,毕岸提着衣领将他丢了进去,不偏不倚落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公蛎揉着屁股,见毕岸神色严肃,悻悻地闭了嘴。
琉璃珠急了,低声道:“我这次绝对稳赚不赔。听说过避水珏没?”
越来越多的血沫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身体渐渐软了下去。公蛎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他死了,尖叫一声,箭一般地逃离了院子。
院落中,那个被称为“千魂格”的木制迷宫突然着火,显然出乎龙爷和小驼子的意外。男子嘴巴张得老大,无声地跳了起来,张口朝自己虎口咬去,血喷涌而出。小驼子本想去找水,看到男子的举动,迟疑了下,也毫不犹豫咬破虎口。
汪三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压住气道:“食物无贵贱之分。若龙掌柜嫌弃做得不好,下次亲自下厨,也让我们尝尝您高贵的手艺。”
公蛎大骇,掉转方向夺路而逃。
小妖只当他吹牛,笑道:“好好,我说错了,不是软骨头,是逃跑躲避功夫一流。”
话音未落,只听门吱呀一声,胖头探出脑袋,惊喜道:“老大!”一看是毕岸,稍有失望:“哦,原来是毕掌柜回来啦。”公蛎摇身一晃,慌忙恢复人形,窜出去揪住胖头捶打起来:“你竟然敢在家里!”
三爷拉起她受伤的手臂,扯开绑着的布带和木棍,眯眼看了看,猛然一抖,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她本来红肿未消的手臂忽地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
巫琇眼皮上翻,一抖一抖地抽搐,已经说不出话来。公蛎急道:“喂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死啊!”
青胡茬朝他翘起的兰花指一瞟,皱眉道:“这些,可都改了吧。”
她尚未长好的手臂又断了。公蛎吓得忙将脑袋钻入盘曲的身体下。小平浑身痉挛,痛得满地打滚,却不发出一丝声息。寂静的夜里,只有身体翻滚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以及门后挤成一堆的孩子们急促的呼吸声。
公蛎任由小乞丐逃走,捏着荷包大喜道:“发财了!”
公蛎其实是很怕死的,不过他有独特的自我安慰法:一想起比自己英俊、优秀又有钱的毕岸也要死,瞬间便心理平衡了。
公蛎不由朝毕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也懂巫术?”
玲珑扑哧一笑,不再追问。两人进了屋,几个残疾小乞丐欢呼着扑了上来,啊啊呀呀的,没一个能够说句完整的话来,竟然全部是些哑巴,而且涎水滴落,笑起来口眼歪斜,多是智障。
小二名叫石头,是个憨厚小伙,快步过来,躬身笑道:“好,公子稍等,这就来。”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上午的羊肉早消化了个干干净净。公蛎一仰脸看到望潮酒家,打帘走了进去。他家有几样精致的小菜甚是可口,公蛎每月都会来一两次。今日口袋有钱,叫小二的声音都比他日大了些:“小二!照老样子四个冷盘,再来壶温酒!”
门口的空地上,生生被公蛎拖出一圈发亮的小路来。公蛎惊得跳了起来——这么说,自己一直在兜圈子!
阿隼将剩下的半壶酒全部倒入口中,道:“好,那我就按兵不动,等公子示下。”转眼看到公蛎若有所思,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龙掌柜既然这么喜欢宝贝,不如带着他去……”说着朝毕岸一挤眼。
三爷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在公蛎身前站定。公蛎昂起脑袋,呲出牙齿,以示恐吓。
小妖甜甜回道:“谢谢胖头哥哥,等我月钱发了还你!”
经这么个小插曲,白得一块玉珏,公蛎心情不错,意气风发地闲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