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嗤之以鼻:“蠢货!”提着小乞丐径直走到街角无人处,一把将他丢在了地上,端起下巴一拉一提,将错位的下巴恢复原位。
一位黑帽遮脸的年轻公子临窗而立,腰背挺拔,四肢修长,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股特有的磁性:“他真的是……那个?看起来似乎稀松平常得很。”
公蛎一愣,顿时浑身散了劲,软塌塌盘在他的脖子上,委委屈屈道:“你怎么才来?”
青胡茬将胡豆嚼得嘎嘣嘎嘣响:“玉器这行不错,不过水深,要沉下心入门了才好。”
公蛎转念一想,毕岸也不在家,说不定两人一起去哪里快活了,心里顿觉不爽,酸溜溜道:“你家姑娘本事大着呢,自然有人替他卖命。你担心什么?”
一个小乞扑过来,拉着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不舍得让她走。小武去掰开他的手,眼睛却看着玲珑:“姐姐不能留在这里。三爷看到,会骂的。”
恰好胖头提了半袋米回来,憨笑道:“你也很好了。”小妖十分开心,得意道:“当然,我家姑娘说了,要长成一个大美人儿,自当内外兼修。”
毕岸未予理睬,只对着阿隼道:“先不用管,千魂格之说,只是传闻,不知真假。不过院内的卦象和阵法,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吴三能够布置的。如今七个已满,近期应该不会再出现孩童失踪了。”停顿了下,道:“此案倒是小事,怕只怕,还有其他不明势力参与进来。”
女孩子们只扭头看了看,继续嘻嘻哈哈笑闹着走开,留下满街的香味。李婆婆不满地敲了敲茶壶,鄙夷道:“瞧瞧如今的小丫头,成什么样儿!”说着朝对面正在做活计的杨珠儿瞪了一眼。
汪三财正在接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公蛎忙用托盘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满脸惊异。
汪三财对公蛎这种一见女人便忘了自己掌柜身份的做派十分不满,瞥了他一眼,摇头道:“避水珏为圆形,一条螭龙首尾相连,这个,只是其中的一半。”他指着旁边的卡槽道:“另一半应为螭头。”
两人点了酒菜,靠近公蛎的清瘦男子道:“我以后,可全指望哥哥了!”他穿了一件翠绿的暗纹袍衫,脸上的胡须刮得铮亮,头发一丝不乱,像一颗光洁的琉璃珠。
不知为什么,公蛎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同毕岸,已经认识良久。
公蛎正巴不得把话题往苏媚身上引,忙谄媚道:“你家姑娘冰雪聪明,什么能瞒得过她?——好些天没见她了,她在不在家?”
驼子眉开眼笑,看着里面的濒临崩溃的蛇影,小眼睛在黑暗中褶褶闪光:“我不敢贪功,只求到时能借我一用,助我成就大业。”
刚走到门口,隔壁的小妖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嘴里叫道:“胖头哥哥,我的称买回来了没?”差点踩到玲珑的脚。
小乞丐的脸顿时板了起来,一副气恼的样子。
公蛎想都没想,抓着他的身体一阵猛摇,语无伦次道:“那个浑身丁香花味道的女孩儿……从金谷园逃走的!她叫什么,住在哪里?”
身后一闪,好像有一对眼睛在盯着自己。扭头一看,刚才被三爷施了法的小女孩,竟然吊在半空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公蛎道:“哪里?”
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三爷一拐杖抽打在小武的肩头。
汪三财也怒了,山羊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掌柜?除了吃和睡,你还做过什么?要不是毕掌柜好说话收留你,谁知道你还在哪里胡混呢!”
这是块玉珏,同公蛎前日从小武身上得到的那个有几分相似。半环形、玉质老厚、不过上面并非兽头花纹,而是半条兽尾,同样雕刻着一些古怪的符号,卡槽的方面也同那块相反。
胖头将整个口袋翻了过来,小声道:“都给你买了烧鸡了。加上今日花费的,只剩下这三文。”
三爷桀桀而笑,对小武的行为表示赞赏。小武受到鼓励,双手继续用力,眼神由先前的犹豫、不忍变得狂热、暴躁,特别是他嘴角的那一抹残忍的笑意,竟然让公蛎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噤。
小武飞快打开门,左右看看,道:“没人。”转过身才看到摔得晕头转向的公蛎:“从哪里掉下来一条蛇?”
一切收拾完毕,闭门鼓已经敲响。玲珑摸了摸小武的头,疼惜道:“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工机灵着点,别再被人抓到了。”
玲珑咬唇笑道:“其实我直说吧,小女子是个俗人,不过关心它能值几个钱。若它真是个避水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呢。”
公蛎突然后悔送小女孩了,趁她不注意,悄悄后退着溜走,不料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回头一看,来时的路却不见了,身后竟然是一堵墙。
两人在中堂坐定,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公蛎故作矜持,拿了条鸡腿慢慢地啃,道:“你今晚在那里做什么?”毕岸反问道:“你今晚去那里做什么?”
小武的声音有点抖:“三爷,一共五百三十一文。今天生意不好,伙伴们更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什么进益。”
既然找不到毕岸,只能回家。刚走过街口,背后被人一扯,回头一看,一个小孩子飞快地将一张简易信笺塞给自己,转身便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速到土地庙。”像是毕岸的手迹。
小武将药包放在鼻子下闻。阿牛嘱咐道:“不过我爷爷说,他早年曾发过誓,不能再给人瞧病抓药,所以这药,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是爷爷抓的,连玲珑姐姐也不能告诉。”
关于胖头的妹妹,公蛎以前曾听他提起过,不过他对胖头的事情从不上心,所以不甚在意。今日心情不错,便随口问道:“你妹妹,当时怎么送了人?”
脚突然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放松地靠在了墙上,瞟了一眼低俯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公蛎,忽然伸出手做出恐吓的动作:“嘿!”
阿牛幸灾乐祸道:“活该,我爷爷说,你这样做事,早晚被抓。”
胖头去买秤,公蛎本觉得自己身为掌柜受一个小丫头指使有点不合身份,但在家里又无聊,便一起出了门。
谁知那老妪一把夺了他的荷包,扭身便跑,一点也不似刚才年老体弱的样子,腿脚极为麻利。公蛎欲要追,却被小女孩死死抱住了腿,并号啕大哭。
公蛎惦记着玲珑,心想盘算着跟去看看她住在哪里,明日找机会搭讪一下,便不再理会小武等人,慢慢溜下窗台,刚刚落地,上房门忽然哗啦一下开了,惨白的灯光差点照到公蛎。
汪三财接腔道:“毕掌柜有正事要忙。如今大好时节,不冷不热,哪能窝在家里。”言下之意,嫌弃公蛎偷懒。
汪三财绕着托盘看了又看,迟疑道:“从这块玉珏的雕工、沁色、图案来看,像是……避水珏。”
青胡茬显然被吓到了,良久才道:“那你还敢插手?”
这是什么鬼地方?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公蛎心中烦躁,看前方甬道仍无限延伸,一咬牙折头往回走。
琉璃珠收回了兰花指,也不再夹着嗓子说话:“哥哥稍候,我去个茅房。”
小妖黑溜溜的眼珠一转,道:“帮助?我看你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小武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三爷下次教教我,就不用您亲自动手啦。”
小妖差点摔倒,趔趄了几下才站住,上下打量着公蛎,疑惑道:“好奇怪,我刚才明明能够抓到你的。为什么你的骨头好像软的一样,可以闪成那么个……那么个角度躲开。”
正在发愣的小乞丐小武跳了起来,应道:“来啦!”跑到一个低矮的小柴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一个少女提着一桶粥走了出来。
公蛎不耐烦道:“老子就是我!”胖头挠头道:“你不是没成亲吗?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儿子?这不是你侄儿吗?都被你绕晕了!”
公蛎面如土色,紧紧贴靠在门框的阴影中,瞬间觉得自己僵硬地难以移动了。小武脸上并无半点怜悯之色,反倒绕着小女孩手舞足蹈:“三爷好厉害!我们又多一个小伙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