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拔腿欲跑,阿隼箭一般冲过去,将他按倒在地上,抓起刚从公蛎身上解下的绳子,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毕岸看着她,缓缓道:“她的行为自有国法处置。你不该杀她。”
男子倒也忠厚,嘿嘿地笑,道:“阿弥陀佛,我这是遇上好人了。”
薛神医眼里的阴冷瞬间浮现,拿起小刀狠狠朝女孩的胸口刺去,刀尖已经触到她的皮肤,又生生地收住了,看着公蛎,嘿嘿地笑。
公蛎有时很讨厌毕岸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故作高深莫测,让公蛎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但偏偏他又不由自主想要模仿,尽管经常模仿成“虚张声势”或“装模作样”。
小花小声道:“姑娘,你喝得不少了,不能再喝了。”苏媚朝公蛎笑道:“你瞧瞧,我的丫头都管着我了。”折身夺过酒壶,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小花满面忧色地退了下去。
香味极淡,若不是公蛎嗅觉惊人,几乎闻不到。走走停停好久,竟然来到了围墙处。
苏媚眼睛瞟向毕岸,吃吃笑道:“毕公子,我等了你一晚上啦。你有什么要问的?”
当铺行业规矩,凡是贵重或易碎物品,不允许人手相递,双方取用都必须通过放在平稳桌面上的托盘。这么做一是为了避免人手传递时失手跌落当物,二是出现跌落时好区分责任。
公蛎心烦意乱,手里还抱着那件破锦鳞袍,老老实实跟着小花,对周围的奇花异草视若无物。两人穿过店铺,走过中堂,并未去苏媚的闺房,而是来到房后的园子里。
男子嚷嚷道:“我要是有那个宝贝,我也能成神医!”周围人朝他看过来。男子忙放低声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周围的人都知道。薛老五无意之中学到一样本事,能种植一种药材。这种药材,什么病都能治,不管你多重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剂就见效。”
公蛎大喜,连声道谢,呼呼哧哧连汤带肉吃了个底朝天。吃完之后,只觉得精神抖擞、心情舒畅,苏青之事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睡着的小女孩妞妞呢喃着叫“爹爹”,声音轻软,听得公蛎父爱泛滥,见她俩身上盖着的薄被滑下半边,便走过去帮她们盖好。
薛神医咯咯地笑起来,他看着干瘦,力气却极大,一把扯开帐幔,抱起公蛎放在了空着的小床上。
说话之间,只见一条细细的红色丝蔓从骷髅的下巴处向上游走,接着多条丝蔓出现,将骷髅紧紧包住。一会儿工夫,骷髅已经变得血丝缠绕,比白骨森森更加瘆人。
更为诡异的是,第二天晚上,公蛎带着毕岸和阿隼偷偷潜入那日发现枯骨花的废园子,希望能找到井下的骸骨。不料三人绕着流云飞渡的围墙外走了多遍,都没找到公蛎描述的古井,连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三人不甘心,在阿隼的安排下,大白天又进去查找了一遍,那个古井像是飞了一般,无影无踪,气得公蛎赌咒发誓,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公蛎瞠目道:“关我何事?”
薛神医的小眼睛闪出一丝怜悯:“唉,明明这才是人的本性,偏偏有些卫道士,将满口的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仿佛你要是不按照他说的来,你就不配活在世上。”
虽然这话意味着公蛎也是个资质平庸、不求上进的,让公蛎稍有不悦,但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偷眼望向毕岸,故意道:“死了的那个孩子就不提了,活着的那个,你可有什么办法补救?”
公蛎忘了已经恢复蛇身,大声回道:“好!”夹杂发出咝咝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怪异。一出声便发现不妥,忙扭头钻进了墙缝中。
薛神医的小眼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在嘲笑公蛎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这些无谓之事:“好好好,是龙公子。”
正说着,刚进去看病的一个病恹恹的少年和陪同的农妇被医童推搡着赶了出来。少年脸色蜡黄,站立不稳。农妇跪在地上哭求道:“行行好,求薛神医帮我们看一下……就差三钱……诊金我下一次一并带够……”
小花担忧道:“哦,希望姑娘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小女孩突然抱住了头,叫道:“爹爹,我头好痛……”接着便牙关紧咬,五官扭曲,身体上下左右翻滚扭动,疼得不能自持。男子跳了起来,飞快掏出一条手绢塞在小女孩嘴里,唯恐她不小心咬到舌头,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免得她翻滚着乱撞。
小花打了个哈欠道:“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薛神医的医馆在宣阳坊。宣阳坊一带,遍布医馆、寺庙、道观,其中能做法事的和尚、掐指算命的道士、跳大神的巫婆以及盲目求医的病人混杂居住,整个坊区长期香烛缭绕,烟气熏人,到处悬挂着“专治疑难杂症”、“包治百病”、“天机神算”等之类的旗子招牌,在洛阳算是一个另类的所在。
自从上次同苏媚喝酒之后,小妖虽然还是一见公蛎就奚落抢白,但少了几分戒备和厌恶,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好了很多。
男子压低声音,愤愤不平道:“做了郎中,就该有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之心,就我看个病,还是以前一起共事的兄弟,一个子儿都不带便宜的,这算什么好郎中?所以我便是好了,也决计不送他牌匾的。”
他的舞蹈动作大张大合,脚步用力,张牙舞爪,面部也配合做出各种恐怖表情,十分诡异。同时嘴里念念有词,音调忽高忽低,一个词儿也听不懂。
公蛎跟在后面,小声问道:“您这翡翠串,当还是不当?”
几个黑衣人领命而去。
薛神医又走过来按压公蛎的肚子:“在采仙草时,常常受到这些守护兽的攻击,而且它们相当勇猛,大有命在草在之势,甚至临死之前,也要一口将仙草咬掉。当然,若是遇到狼啊熊啊什么的,我就只好放弃。采了几次,我发现,从守护兽嘴里夺来的药材,功效要远远好于我自己用手采来的。”
公蛎仰头看到枯骨花中的骷髅,张嘴便要尖叫,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口冰冷腥臭的井水,飞快扭动身体顺着井壁向上攀爬。
小妖倏然变色,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接着又断然否认:“没有!我从未听说这种花草!”咚咚咚快步跑开了。
胖头忙了一天,像条狗似的躺在树下椅子上喘气,嘴里还不忘念叨:“老大,明日里你再陪我去北市进些女人用的小玩意儿,我们可赚大发儿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听到大门响的声音。公蛎正伸着脖子往外看,蜡烛忽然闪了几闪,连同门前的灯笼一起熄灭了。
公蛎吃了一惊:“开棺……验尸?”
薛神医点头道:“不错,你先下去吧。”
公蛎陪笑道:“不知道神医要这个,有什么用途?”
公蛎瞅准其中一朵开得最大的,一个俯身用嘴巴叼住,用力往外拉扯。不料这花长得十分结实,一个重心不稳,公蛎竟然掉到了水里。
啪的一声,毕岸打亮了火折子。阿隼推搡着巫琇:“老实点!”
毕岸扭头对阿隼道:“房前屋后找一下,见到井要特别留意。另外,少量血珍珠,藏在前院左侧第三间巫氏祖像后面。”
小妖笑道:“传说呢,谁知道真还是假。”咚咚跑过去,从一堆晾晒的花瓣下拿出一个东西,道:“长成这样子,足够吓人的。”
等汪三财和胖头回来,男子早已不见。汪三财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连连夸赞公蛎精明能干,会做生意,这串珠子才付七十两,连个零头都不够。
巫琇面无表情,道:“公子说什么,老朽不懂。”
王婆之事,坊间传得神乎其神。说的最多的,是鲤鱼精恨他王家赶尽杀绝,找了王婆索命。尽管官府多次辟谣,说王婆是突发心悸症而死,却无人肯信。家庭遭此巨大变故,王俊贤深受打击,据说每日借酒浇愁,喝多了之后便痛哭流涕,哭天捶地。不说其他,单单是他这个状态,即便是参加了今年的秋闱大试估计也是白费功夫。
毕岸和阿隼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他。公蛎咽了一口水,语无伦次道:“流云飞渡后园……隔壁的枯井里……好多枯骨花,还有骸骨……”
苏媚咯咯笑了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苏青死啦。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死了。她本来能活千年的。哈哈,这可真是最奇特的死法。”她笑得十分灿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痛。
这位男子衣着普通,表情愁苦,满脸的汗道子,看着墙壁上的赎当条文,愣了半晌,方道:“先看看。”
公蛎又气又恨,说不出话来。而薛神医已经找准位置,正要下刀,睡在旁边的小女孩突然嘤咛一声,翻动了一下。
月光如水,倾泻在床头。公蛎眼往上翻,看到一轮圆月斜挂天幕。原来今日是七月十四。
公蛎“呸”地一口,一口浓痰唾在他脸上。薛神医不惊不怒,反而慌忙跑到石几前,拿出一柄小镜子,用木勺将浓痰细细地刮下来,揩到枯骨花上,回头神神秘秘道:“看起来有些恶心,是吧?嘿嘿,这枯骨花,成长难,采摘更难。寻常人手一碰即落,功效全无。我研究草药种植多年,去年才想到这么个办法。你有没听过灵蛇草?”
公蛎呼吸越来越紧促,忍不住要去亲吻苏媚的耳垂,却觉得脖子一阵清凉——苏媚的娇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声的呜咽,肩头耸动,泪水奔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小妖道:“去采购药材了,明早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