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道:“血蚨就是她耳朵后的那个血瘤子。”
据胖头讲,是他把公蛎背回来的。没想到公蛎看着干瘦,却沉重得很;无知觉的人真是如同一条死蛇一般拖拉不动,累得他腰都快要断了。
月亮升起来了,一柱月光透过井口的破洞照射进来。那些花儿仿佛感觉到了一般,齐齐地扭转了头,争相追逐月光,枝茎花瓣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听得极为不舒服。
公蛎闭上眼睛不理他。薛神医毫不在意,道:“灵蛇草可治疗蛇毒,比车前子、半枝莲什么的强千万倍。但每一株灵蛇草旁边,都有凶猛的野兽看守。我曾碰到过,有时是狼,有时是蛇,有时甚至只是一只大蜈蚣,我称它们为守护兽。”
有客人进来,小妖忙起身相迎,敷衍道:“改日再讲,今天忙着呢。”
毕岸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剑将阿隼手中的人劈成了两半。
薛神医一怔。毕岸缓缓道:“你叫巫琇,我没叫错吧?”
苏媚斜睨着眼儿,娇嗔道:“不知道谁家姑娘有如此福气?”她呼出的气息带着香味扑面而来,让公蛎几乎窒息。苏媚往前凑了凑,脸几乎贴在公蛎的耳朵上,呢喃道:“毕公子,你喜欢我吗?”说着将脸放在公蛎的肩头,双手蛇一般缠住了公蛎的腰。
公蛎顿时气结。毕岸道:“道在心中,随时随地可修炼。胸中有正气,五官方端正。”他除了外衣,挺直伟岸的腰身同公蛎肋骨凸起、弯腰拱脊的小身板形成鲜明对比。
公蛎见毕岸等人皆不在家,自己也着实在床上躺够了,便来到前面中堂坐着,咬着硬的像骨头一样、被胖头称为“焦饼”的点心,无精打采。
薛神医看到他的惊惧,眉飞色舞道:“说实话,我遇到过的非人挺多,但如此轻易而居被我捉住的,你是第一个。”
因此,两人怀疑魏乐师和刘婆子被巫琇杀人灭口,却无法指证。
公蛎眼巴巴地看着,见男子转身欲走,忍不住提醒道:“你不给女儿治病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放在石几上的枯骨花。而石几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打开过的痕迹。
他亲眼见巫琇将血蚨用白绢裹着放入了下面的鬼脸青陶罐中,却不点破,任由毕岸一个个地详细查看。装模作样地帮着看了几个,磨蹭到鬼脸青陶罐处,手伸进去,故意道:“啊呀,还是没有。这个巫琇,真是狡猾……”
公蛎的意识渐渐模糊,并未听到这句话。
巫琇无奈地笑了下,道:“唯一的一口井在前院风道处,你们可以随便查。血珍珠如今市面上都可以买得到,我这里有也不足为奇。”
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惶,官府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只宣称薛神医治死了人,连夜卷了细软逃走了,善后事宜由官府接手处置。
毕岸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声音仍是淡淡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终于下到了井底。公蛎尽管知道枯骨花形状怪异,仍然被吓了一跳。五尺见方的井面上足有大大小小十几朵花,中间形似白色的骷髅,外面一圈猩红的荷叶边花瓣,公蛎看来,就是一群骷髅戴着帽子、伸着脖颈拥挤在一起,仰脸看着井口,有几个大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窝里还流出闪亮的汁液,像是被挤哭了一般,阴森中透着几分滑稽。
公蛎顺着土陇,悄无声息地滑过花丛。这一片是牡丹,隔壁是一丛紫茉莉,旁边靠近山墙处是大丛的月季和蔷薇。假山另一侧,种植着一片类似喇叭花一样的花草,紫色、白色、黑色开成一片,散发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香味,公蛎曾听小妖说过,这是曼陀罗花。穿过那晚喝酒的紫藤花架,绕过假山,出现了一大片花草树木,全是公蛎不认得的。
这日一早,胖头兴冲冲地来了公蛎房间,连拖带拽非要他尝尝自己新作的点心。
公蛎贪婪地看着这颗已经可分辨脉络脏器的木魁果,激动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阿隼不以为然道:“洛阳城中,这样的非人多得是。只要遵守我大唐的律例刑法,有什么相干?”这句话说的,公蛎几乎感激涕零。
两人收了工具,回去房间。小妖一边走一边嘀咕:“真是我眼花了?……”
公蛎捂着肚子,走到一个正在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跟前,搭讪道:“请问大叔,这薛神医一天能看几个病人?”
公蛎又详细地问了有关枯骨花的形状、习性及保存方法,满口应承了下来。两人正聊着,一个中年胖子端了一鼎肉羹进来,毕恭毕敬道:“师父,肉炖好了。”
公蛎抱着脚趾,嘴巴微张,忘记了埋怨毕岸。阿隼一下将腰刀架在了巫琇的脖子上。
此时正当子时中,皓月当空,屋外越是明朗,越觉得屋内黑暗,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公蛎嗫嚅道:“这是苏青的……”
胖头看着傻,还挺有生意眼光。一看生意好了,自作主张购进了一批绢花、手绢儿、桃木簪什么的,摆在当铺可售卖货物的旁边,几日下来还真售出不少,且利润不菲,开心得他几乎找不到北。
公蛎的嘴巴张成了圆形。苏媚轻描淡写道:“县令夫人定了一批香粉,我今日送货,正好遇到府衙的狱卒,我同他有些交情,看他正好要给王婆送饭,便顺手在她的饭菜里下了一点无香无味的花粉。”苏媚抿了一口酒,嫣然笑道:“你也知道,有些花粉的功效,足以杀人于无形。”
“巫”姓源于上古,算是以技能作为姓氏的族群。巫氏一族极为神秘,黄帝时期,巫氏始祖巫彭便以擅占卜、通阴阳、精医术而闻名,后有商朝太戊时的巫咸、巫妨集巫、医于一身,巫妨还著有《小儿颅囟经》,另有战国时期善于卜筮的巫阳,汉代《养性经》的作者巫都等,皆为巫氏中赫赫有名、神鬼皆惊的人物。隋末唐初,偶尔还听闻巫昭郎、巫罗俊之名,但同其先祖相比,家族声望大不如前。如今这数十年,巫氏几乎销声匿迹,泯然百姓矣。
薛神医俯身看着女孩耳后的血瘊子,道:“我同你虽然认识不久,但感觉一见如故。唉,你真像是我年轻时候。”
阿隼瞄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死吧?”
三人都有些动容,唯独毕岸仍摆着一张冷脸。公蛎过去拉过薄被将她的脸盖上,道:“好孩子,你再投胎一定要托生个身体好的,不要受这个苦。”
毕岸一言不发,双手抱肩站在那里。小妖跟过来,斟了一杯茶,深深地看了苏媚一眼,又顺势瞪了一眼公蛎,默默离开。
苏媚看到他的窘迫,笑得花枝乱颤,斟满酒递予公蛎,娇声叹道:“公子,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男人会真心爱一个女子?”她左手顺势搭在了公蛎的肩上,一双凤眼半睁还闭,睫毛微微抖动,只怕公蛎轻轻一拉,她便要倒到公蛎的怀中去。
槐树下有个石台,上面厚厚一层枯叶,公蛎盘踞在石台上,最大限度地把分叉的舌头伸出来,以期准确定位香味的来源。出乎意料,公蛎很轻易地判断出,枯骨花就在石台之下,便快速翻滚并甩动尾巴,很快将石台的枯叶扫在了一边。
自毕岸来后,苏媚第一次认真地看了公蛎一眼。毕岸却嫌公蛎多嘴,十分生硬道:“人死不能复生,王婆这事你知我知他知,以后休要再提。苏青之事,就这么算了吧。”说着拿起苏青的那件衣服夹在腋下,转身离去。
公蛎整了整思绪。或许苏媚尚且不知苏青被人开棺之事,自己还是不要提起为好。他故作镇定上前施了一礼,道:“苏姑娘近来可好?”
公蛎嘀咕道:“他有这么好?”自己觊觎刘江的翡翠串,便揣测薛神医肯定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自己不能得,也决不能便宜了他。想到这里,忙命胖头搬凳子倒茶,留刘江多坐会儿。
枯骨花如同长在了石几上,纹丝不动。阿隼惊讶万分,用力拉扯,仍是如此。巫琇苦笑道:“公子好歹信我一次。这是我家祖传法术,需在鬼节当日,以枯骨花做诱饵,引地下的血蚨菌丝出来。”
胖头愁眉苦脸道:“嗯。”
苏媚却越抱越紧,将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脖颈处,叽叽咯咯笑个不停。
苏媚直起了腰,长睫毛上依然挂着泪珠,怔怔地看着他。公蛎扬了扬脖子,大声道:“苏青的死,责任在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晚偷吃腌肉及戏弄道士的情况详细讲述了一遍,胸口的一口浊气吐出,感觉说不出的轻松:“对不起,是我害了苏青。你若是难受,要打要骂随你。”他第一次直视着苏媚的眼睛,不带一点色相。
毕岸微微颔首,道:“没错,从尸体判断,正好符合魏乐师的特征。”他踢了踢旁边一个陶墩,“这些陶墩,只怕个个都有猫腻,可能刘婆子也在里面。阿隼明日安排人手,打开全部陶墩。”他看向巫琇,冷冷道:“你发现血珍珠一事败露,便杀了魏乐师灭口,是不是?”
真是,怎么把自己带到小孩子休息的地方了呢。这薛神医还真把自己当病号了。
洛阳地处中原,巫姓更是少之又少,公蛎还是第一次见到巫氏后人。
男子叹了一口气,看向怀中恬静的小女孩,摇头道:“算了,不当了……”
流云飞渡的侧门突然开了,小妖探出头来。李婆婆看到小妖,忙闭了嘴,挤出一丝笑容,讪讪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朝公蛎打眼色。
薛神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真的么,那敢情好。我也不要多,一朵便可。七日之内,你将枯骨花交给我,这颗木魁果便归你了。”
男子看了他一眼,热心地往条凳一侧移了移,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很快的,你先坐下歇歇。”
三个多月前,妞妞家里玩耍,不小心绊到地上篾好的竹条,将耳朵后面划破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渗出一些小血珠。因并不严重,刘江也不在意,随便糊了些草药,也未带去郎中处瞧瞧。